(4)
藏酒室的灯逐排亮起,允落辰穿过长廊从最内侧酒架上抽出一瓶,食指勾划过标签,如同朋友间机场闸口的微笑告别。
“有个能联系的家人,感觉怎么样?”转身将酒递过去。
“不怎么样”,展意单手接过,“尤其对方是个只有小情人出事才会找你的白眼狼。”
“心里越在意嘴上越嫌弃,如出一撤,不愧是兄弟”,允落辰笑道,“我猜他们那边你怎么也会上道保险,我就不多事了。”
展意眼神一横,幸灾乐祸的微妙:“程零羽说最近没生意,自己去了。”
“那不用担心他们性命”,允落辰不能看戏的遗憾感慨,“除性命之外的一切都岌岌可危。”
巴塞罗纳,威士汀酒店套房内,下飞机直接赶去看球赛的结果是,被门铃吵醒的齐轩一时分不清钟表上荧绿的十点是上午还是晚上。
“喂,你没挂勿扰牌?”
身边人翻身脑袋埋进枕头下面。
门铃声契而不舍。齐轩认命扯过浴袍,走到门口还没开口询问,门外已经嘀的一声,破解程序打开了电子锁,门被推开,走廊灯光斜插进来。
齐轩周身戒备再看清来人时,有种不知该加强还是松懈的尴尬。对方已迈步到他身侧,一歪头就在他耳边暧昧:
“再叫声老大来听听。”
瞬间愣神,已来不及拦住程零羽越过他直穿进房间,转眼调笑声从里面响起:
“裸睡的好习惯倒一点没变,哎,身上这么多狗啃的印子。”
齐轩头皮一阵发麻,桌上手机允落辰的信息恰逢其时:展意安排,与我无关。
一笔一划,全是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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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缓慢节奏,沉闷厚重的敲击声中,李开维推开地下室铁门:
“齐轩的血液样本有结果了。”
蹲在地上的时任,拿锤子的手停顿在半空,他转回头,脸上红白点点溅射痕迹,细碎血肉和骨渣,像个进食被打扰的野兽,眯了眯眼睛:
“排除了?”
李开维点头。
“有意思”,时任扭回头,举锤再次砸下去,“现在只剩花辞树,还有他身边的言欢,如果真是言欢,那允落辰到底是天才还是蠢货?”
锤子砸在已经扭瘪碎裂的右前臂上,厉传薪趴卧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像只青蛙被摘去大脑只留下脊柱反射,伴随每次落锤瑟缩抽动着血肉模糊的小腿和手臂。
时任极富耐性和节奏感,像个尽职的中药师一般,捣碎一丁半点的细枝末节,最终丢下锤子站起来,对身后李开维说:
“听说泰国金黑口那边,专门收表演跟蛇交配的,送去路上千万小心别死了。”
李开维就事论事开口:“卖过去的钱抵不上一半运费,还要他活着,海关那边就难做。”
“难做就不做?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挑三拣四了?”阶梯处,声音先到,人随之悠然踱步下行。
干净的白球鞋,肌肉紧实的小腿,悠然踱步出现的男人,明黄色的篮球服,跟时任一模一样的五官模样,只是细细看,似乎肤色更白,头发眼瞳更黑,像一副被浓墨重彩层层覆盖的画作。
不止李开维,连时任也背脊僵硬,眼中掠过一丝惶恐,转身时已掩饰得只剩笑容。
“时苒,你来了。”
明黄色本就扎眼,何况在地下室这种暗黑环境,更像一种进攻的讯息,危险的信号。
走到时任身边,勾住他肩膀的动作与任何一个篮球场的少年无异,然后抬脚摆弄下厉传薪趴卧的脸,漫不经心道:
“声带毁了,就听不到他叫。”
时任摇摇头:“他叫的不好听。”
时苒笑起来,冲李开维晃晃手指:“包架专机送,配一队医护,我哥想要的,只要在合理范围,别再让我听到你多一句废话。”
李开维急忙点头,上前俯身抓住厉传薪向外拖行,听见传入耳中的低语:
“哥,那些人操的你爽么?”
“无聊,乏善可陈。”
“哥,总这么挑食,容易吃不饱。”——尤其你我,只能从他人,自身和彼此的痛苦中汲取养分,这远在出生之前,基因就已经决定。
李开维抬头正瞥见,时苒左手抚上孪生兄弟的脸侧,凑过去伸舌尖,轻勾舔舐掉残留的暗红污渍,在蔓延的血腥味道里深深吻上对方嘴唇。
恶魔。
李开维只有这一个想法,人类总试图扮演上帝,然后制造出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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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意离开前,瞥见落地窗前,沙发包围的小茶几上,深浅交错的六十四格棋盘,黑白棋子,或站或倒,随意散乱其上。
“你玩这个,赢的多还是输的多?”展意将棋子逐个摆回起始的位置。
允落辰淡笑:“游戏而已,谁还统计这个?”
展意想了想给出结论:“脑子有病的人。”
孙培龙有个比巴掌还小的本子,夹着只短笔被他随身携带,里面是一排排满页的叉记号,偶尔沧海遗珠的出现一个圈记号。
“还不是你舅舅,出任务的路上之类,就会拉着副队下棋,围棋象棋军旗五子棋,还给我下的死命令非要记每次的结果,屡战屡败,还不死心。”
“他这不也有赢的时候,虽然少。”
“赢的都是飞行棋”,孙培龙笑出一嘴白牙,三年时间,他黑黢面孔上褶皱更多,“我那些爆破技术你学的七七八八了,以后全靠副队继续教你了。”
“你这话听着不怎么吉利。”
“啊呸,老子还有各种藏起来的绝活,再教个三年不成问题。”
可是只三个月后,孙培龙就倒在他眼前再没起来。
有时人生就像那个单薄的小本子,哪怕记录再多岁月和欢乐,不知何时就被撕碎殆尽。
“展小子,你舅舅是个没脑子的,所以副队才是我们的头脑”,孙培龙前一晚给他夹菜时不经意说道,“雷亚钧是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