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与君世世为兄弟。
十五岁的简单座位排在最前,午后阳光安静斜洒进教室,他百无聊赖在书页写下这句。
“我也喜欢这句。”正从后向前收作业本的齐雅,声音像轻轻拍落在他肩膀。
简单抬头:“周五体育课那个,是你弟弟吧?”
“哎……替我保密啊。”被揭穿的窘迫里,带出少年狡黠光亮。
“你跟你弟弟,感情真好。”
“嗯。”齐雅点头,单纯面孔里有点羞涩,也难掩一丝坦然的骄傲。
“都说孪生兄弟有心电感应,是真的么?”
与齐雅,轻易就能拉近距离。最初简单只想看看,真正血脉相连的兄弟如何相处。
与君世世为兄弟。从来不是他喜欢的诗句,是简明每年生日郑重其事的愿望。
对简单,是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齐轩倒是给了他意外惊喜,体能测试里的肢体反应和眼神状态,太容易暴露欲望和诉求。
“齐雅,你弟弟应该是,喜欢男的”,简单私下里悄悄在他耳边说,“要是他突然亲你,甚至更过分的……你会怎么办?”
震惊在齐雅脸上维持了两秒,就变成全然信赖,摇头:“他不会。”
简单暗自叹息,的确。
不管他心底多期盼,也没发现齐轩有这方面,哪怕蛛丝马迹的流露。
真可惜。
好在不是全无收获。齐雅冷静的态度里有种坚决,那是无论齐轩如何,都不会背弃和放手的恒定温度。
是简单第一次,对简明之外的人兴起欲望。
如果齐雅还活着——简单手指勾画过床上平躺的男人腰侧,应该不会是这种硬实的躯体,跟冷淡的眼神。
他跟简明那么像,永远是干净柔软的人。
“这些年从没打扰,只看着你追逐齐雅的死亡”,简单轻轻笑道,“那是正确的道路,你不该停下,更不该堕落。”
将齐轩衣服向上翻卷,下腹延伸到胸前的刀斧旧伤,交纵如深冬颓叶的枯枝。
“你以为我在找雷纪秋的麻烦?他根本无关紧要,所有事我是在提醒你,看清他肮脏下贱,一文不值。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药物作用,齐轩几分茫然迟钝,认真思索半晌缓慢回道:“我喜欢他安静的嚣张,话不多还净挑难听的说,脑子正常,不用看精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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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把人藏起来,我还不知道去哪里找”,雷纪秋笑道,“但你们就直接杵这里拦路,跟明灯似的生怕我看不见。”
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前,两个人高马大墨镜西服的保镖,其中一个不屑道:“你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
雷纪秋叹气:“我以前打架都不用管输赢。”抢先出手能赚多少算多少,最坏不过生死之间,那条界限本就模糊浅淡。
“非要赢,就顾不上脸面好看不好看”,他不情不愿向后退了三步,侧转开身体,“这可跟小屁孩哭着回家喊家长差不多。”
暗处黑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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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一阵颠簸,信号中断,该交代的事情都已说完,只是没来得及谈妥价格,免不得要被深谷那几个黑不见底的敲上一笔加急费用。
允落辰食指轻敲在额侧,重新计算一次,时间也还充裕。
雷纪秋的留言还剩两条,允落辰歪头看了眼前排正在飞行屏幕前研究时间的言欢,将手机换到另一侧耳边继续播放。
“前面的话都撤回,不管是晒极光还是北冰洋裸泳,你都继续进行,我已经找了个更方便也更合理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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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哥——”贴墙而立,雷纪秋头颅随视线迅速从左摆右,敷衍的问候顿挫开,“好。”
展意冷着一张没表情的面孔,将两个打晕瘫软的保镖一左一右提在手里,拖拽着走回雷纪秋身边,抬抬下巴示意他去更远的楼梯转角。
精钢浇筑的两扇门扉上,小型炸弹红灯闪烁滴滴的倒计时。
雷纪秋盯着展意看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你这遇神杀神的气场,怎么就被程零羽制得服服帖帖?”
两人外貌几分神似,只是年岁让展意五官轮廓更为深刻,薄唇勾起的弧度从容:“程零羽从小到大,对没得手的东西,都异常执着。说起来,他当年是不是想对你做什么,没做成。”
爆炸声适时响起,空气冲击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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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马上被收”,雷纪秋的最后一通留言在播放,“我从头又想了一次,齐轩和我所有关联的人和事,最值钱,容易被贼惦记的,不会是你这个幕后老板吧?允落辰,事情没查清楚前,你不要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允落辰微微笑着把手机挂断,轻声道,“可惜通讯延误过多。”
最后一阶下机阶梯,脚步再次踩上目心岛的沙滩,海风一如既往,在岛心石缝里吹出哭啼般的低鸣。
允落辰抬头,眼前灯光辉煌的豪华建筑,依稀可见数年前无数灰白高墙矗立的轮廓,里面充斥刺鼻的化学药剂味道,不绝于耳的凄厉惨叫。
“怎么了?”跟他身后下阶的言欢,因为他止住步伐几乎撞在他背后。
允落辰转身:“小狸猫,能不能留在飞机上?”他正要接下去说,我保证雷纪秋平安无事。
但未开口,言欢已经不假思索点头:“好。我去驾驶室跟机长讨杯咖啡喝。”就转身返回机舱。
走进楼内,记忆中那些白衣长褂口罩遮面的人影似乎不断与他擦肩而过,上到二楼,看见拐角处展意跟雷纪秋,爆炸掩过了招呼声响。
允落辰继续走近,一边随手拍落洒在身上的细碎尘土:“搞这么大动静迎接我?”
雷纪秋脸色变了变,正要说话,变形开裂的门被人从里面扳开,另有四个保镖鱼贯而出,亮出手中枪支,简单在他们身后,脸色暗沉:
“我私人领地被侵害,有权自卫射杀入侵者。”
允落辰轻按住展意:“我偏好轻松愉快的解决办法。”
电话铃从房间里面响起,简单拿起手机,听了半晌始终沉默,脸色却越发苍白,最后回应的语调满是绝望和哀求:“哥……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闹……你放心……”
他喝令保镖收枪退开,垂头直走到允落辰面前,抬手毫不留力抽了自己两耳光,忍痛卑微道:“我还没动他,我真的不知道他,他们跟你——”
允落辰目光温和,淡笑道:“简家是被人利用,所以我也先礼后兵,但礼,我只送一次。豪门狗血剧自己关上门演,不要拉扯别人家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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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套间会客区,最里间卧室,齐轩被拷在床上,面色红烫,气息混乱,双目紧闭竭力忍耐,展意瞥了一眼便没再进入,反身去门外,强压恼火勒令简单清理所有人不想死就消失。
“东欧那边的迷幻药,对身体倒没危害,成分混合镇定剂,吐真剂”,一番检查后允落辰抬眼看向略微松懈的雷纪秋,“还有春药,挺烈的那种。”
“谁解决?要不猜拳决定?”
“带你表哥么?”
两人说话时已经一前一后走到卧室门口:“不用送我了,为之后省点力气。”允落辰正要贴心关门,雷纪秋抬手撑住:
“允落辰,你不觉得这次的事——”
“对了”,门外的人突然笑道,“我早想说,雷纪秋,你总要学着去相信。”
“信什么?齐轩?”
“信你自己值得”,允落辰眼瞳挑向左上,细致回忆确认着字句,“现在是谁瞻前顾后摇摆不定?”
雷纪秋哼笑一声,败无可败的服气:“你们警校毕业的是不是有门必修课叫记仇?”
“应该说,有仇必报是我跟齐轩的友谊基石。”
房门闭合,允落辰向外走去,下楼出了建筑,已是后半夜,深空中星与月都只剩倦怠冷漠的色泽。
时任跟李开维背光而立,影子在身前地上又投得散淡颀长。允落辰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视若无物。
时任面带笑意,声音温柔:“你真要置身之外,怎么会选择跟言欢在一起?”
允落辰步伐匀稳,擦肩交错时冷冷道:“傀儡的把戏,过多少年也是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三人距离很快渐行渐远,转过拐角便相互目光不能企及,只是草蛇灰线已就此牵连,再没那么容易斩断。
近三年,黑道始终流传着一句话,千机百鬼出深谷,万物可易在天秤。
宿敌,就是不管路宽路窄,终免不了正面相逢。
展意不知何时出现在允落辰身旁:“需要随时找我。”
允落辰笑道:“你价格可不低。”
“跟雷纪秋相关的,免费。”
“不会再牵扯他,和他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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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上,言欢见允落辰手中把玩着一张卡片。
“什么东西?”
“邀请函”,允落辰轻笑,“怎么办啊,小狸猫,有人非要逼我上桌玩牌。”
言欢拿过来低头细看,塔罗牌,魔术师,反过来圆体英文写着一句话:We will meet again。
“这人病得不轻”,言欢嗤之以鼻,“是有多想不开,非要上赶着输钱?”
镜片后的眼眸里锋芒沉寂深不见底,通常他参与不喜欢的游戏,想着的都不是赢,而是把整张赌桌拆成一条条木头,送进乡间小屋燃烧的壁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