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罪并罚前传:少年(一)
关九到下午就犯困,一边擦拭酒杯,一边打个哈欠,心想三十五岁的人就熬不动夜了?酒吧是自己的,生意稳定,也做不到雇个人就放手不管。
透过毛边玻璃,大门外人影晃半天了,关九皱皱眉,这是进还是不进?这个点虽然开门,但上客也确实有点早。
他放下酒杯,慢慢靠近门口,听到个清亮透彻的年轻声音:“烂好人,你让我自己进去什么意思?你跟这酒吧有仇?那我也不多事了。”
“不是,没有”,另一个低语唯唯诺诺,却总有种熟悉感,“你快进去说一下。”
关九直接拉开门,正歪头说话的少年转过脸,神色中霎时本能的戒备,一双眼睛在蓬乱头发遮挡下,也像丛林中觅食的狼崽子,野性难驯。
见识过各色人的关九,绝对会不假思索赶走这种未知的麻烦,如果不是看到他身边,缩了缩肩膀的言世开。
“怎么……是你?”关九也拘谨起来,“有事?”
少年目光在两人间转了个圈,思索片刻,朗声道:“你的店有事。”
关九愣了愣,示意人进来。
“后门墙角下面,两个星一个圈,你被人踩点了,大概觉得单人不好下手,要找搭伙的一起抢或者偷,你店里放不少现金吧?”
关九沉默着点了下头,庆幸和隐隐后怕:“多谢了,我知道就好处理。”
然后他看向坐在少年身边低头不说话的人:“世开,这孩子是?”
“别叫我孩子,操。”
“他叫雷纪秋,是我家胖小子救命恩人。”
两人同时说话,粗鲁外放和斯文腼腆,对比鲜明。
“走吧,胖小子绘画班快下了。”
“急什么?他十四了,被拐也嫌太大了吧,还爱哭,赔钱都没人要。”
少年虽然嘴上嫌弃,但亦步亦趋跟上言世开,说话也不遮不掩:“你跟这个老板什么关系啊?”
“……朋友。”
“你们这朋友关系够怪的。”
“哪里怪了?”
少年讥诮的哼笑:“好像他以前搞大过你肚子似的。”
言世开一脸无奈:“你别总胡说八道。”
两人拉开门离开,关九半晌出神,重新拿过吧台上酒杯,喃喃自语:“这个是擦过的还是没擦的啊,什么破记性。”
记不住昨天吃了啥,忘不了跟言世开初中时,他们这对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为了叫一言九鼎还是开关组合的称号大打出手争执不下。
后来稍作打听,言世开收养了那个半大不小的狼崽子,其实这条街很老,住的人几乎也少有搬迁,想知道什么很容易,不闻不问是因为刻意回避。
一个月后,卡车装卸酒水,他看见雷纪秋路过,与年纪不符的尖锐眼神中几分探究。
“小子,我缺搬运工,来赚点零花钱?”
让关九有点吃惊的是,雷纪秋身子骨看着单薄,耐力却极好,汗水湿透了背心也不怎么大声喘气。
“你是不是欠了他什么啊?”少年低头手指弹了弹钞票,状似无意。
关九木讷着一张脸:“以后愿意就再来,我这边零散工多的是。”
那双明亮眼睛微弯,冲他懒懒一笑:“谢了,老板。”
关九没想到,有些人一声谢,那是当真不客气,不管有活没活,需要地方了就往他的酒吧跑,后面存货的储物间更成了他没事地上一躺的避风港。
“老板,店里杂货我全包,能不能就让我住那个杂物间?”
“老想着搬出来,世开是不给你饭吃么?”
“饭够吃,气也管饱”,雷纪秋不耐烦手爬过头发,“他那个被人占便宜还不好意思说的死样子,看得我折寿,再说……他总要结婚吧,我这个年纪,跟他老婆,住一起?呵。”
常年混迹的酒客正在他身后等酒,半大的舌头嘿嘿笑道:“你们在说言世开?他怎么可能再结婚,还没被人看够笑话?跟男人搞过的烂货,结什么婚?”
“闭嘴!”关九拳头霍然攥紧,那酒客耸了下肩,醉醺醺走开了,转头再看面前雷纪秋,正慢慢盯住他,不说话,却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关九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他始终在刺探言世开的事,穿过凛冬的独狼,发现合适的栖息后,会不动声色的探查,清扫障碍和威胁。
“别那么看我”,关九叹了口气,“不是我,我跟他自始至终都是朋友。他本来是我们中唯一考上大学的,放假带了个同学回来,开始我们都玩在一起,只觉得他那个同学爱缠着他,开点过火的玩笑,没料到后面会发展到那步,还闹的人尽皆知。”
“那是十几年前,没有手机,电视频道都不多,谁也没法接受他那样,其实也可以含糊过去,但他自己承认了”,关九低头擦起酒杯,缓慢说着话,“他父母,拿命威胁他,改邪归正,跟个女人结了婚,那女人要了大笔彩礼,婚后七个月就生下儿子,然后不知所踪。”
“就是说他没做伤天害理的事”,雷纪秋脸上沉寂看不出表情,说话言语轻淡,“但这里所有人,联合起来审判了他,你这个自始至终的朋友,站在哪边?”
关九没说话,放下杯子,转身取了瓶酒,倒满后一饮而尽。
“所以”,十七岁的人,手撑住额头,若有所思,“他喜欢男人。”
关九一惊:“你别胡思乱想,他不是那种人,收养你绝对不是图——”
“我当然知道”,少年冷笑,“他真图点什么,我还没这么烦。”
第二天下午,关九店还没开,有人砰砰拍门,言世开一进来就揪住他衣领,脸上写满崩溃:“你到底跟雷纪秋说什么了?”
关九恍了恍,有多少年,没见过他这个朋友,抱怨跟愤恨的模样,像个鲜活有生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