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屈服
匕首收青,刃淬锋线暗绿,破空光掠如幽冥引路。
左憬早就满腔奔火,终得一处宣泄,出手凌厉狠辣,不留余地。
来人却似柔绵轻纱,在狭小室内,身形匪夷,格挡如抚,攻势化解得无踪无迹,好整以暇,吃吃笑道:
“小朋友下手可真硬,连戳带捅这么久,喘口气吧。”细长食指一勾,直取左憬咽喉。
左憬尚不及反应,右腕从身后被人握住,力道带动,速度快到肉眼无法捕捉,匕首向内斜挑。
那人撤手不及,臂上一串血花,如击石溅水,血落归寂。
冯宽退后站定,没去理会血流如注,乖巧脸上十分恭敬,对帮持左憬的丁烽拱手礼拜:
“纯血朱雀,确是我们这些半血赝品望尘莫及。”
将左憬揽到身后,丁烽狼眼勾笑:“放心,现是硕果仅存,不久就入土作古,常留那老杂碎还不死心拿人炼鸟?这些年,凡是我不痛快,就回想他眼睁睁看我焚毁整本朱雀秘术,老脸深沟,扭得跟婊子的腰有一拼,见识过那个,我死而无憾,孟婆汤都不想喝。”
听闻朱雀秘术四字,冯宽眼中沉浮波动,定了片刻深深叹息:“被青龙重重围困,先紧要着把秘术毁掉,丁烽,你是菩萨心肠,不想再有他人步你后尘?还是怕炼出一众你这样的人物,近他身就淫欲丛生,不是每个都能克制如你,甘俯下位。”
丁烽嗤笑:“他若有一日到任人骑压的境地,我围观叫好。我不碰是嫌恶心,有人代劳可乐见其成。”
“过嘴的谁不会说?”冯宽笑意里带出一丝真实的羡慕神往,“玄武血脉,生来得天独厚,资质卓绝,修文过目不忘,习武一日千里,世代手握四圣秘术,偏据一方,已是无上尊主,丁烽,你说他们为何这般还不满足,还要厮杀角逐?”
“都是些白骨之人的算计,你问我有屁用,不如先顾眼下,你自己”,丁烽睇眼冯宽手臂肤下,蛛网接连的红色脉迹,“常留诓骗来那一知半解的朱雀之术,拿你身子试炼,结果会如何你知道么?”
“我只知道”,冯宽淡然道,“我一身能换家中五人衣食无忧,已是大赚的买卖。你呢?当年难得乱局,你本已脱身,谁也寻不到你,谁也拦不住你,偏要孤身返回皇城救他性命,身负重伤被青龙活捉,朱雀残存二十三孩童也死了过半,换来个不学无术,浪荡终日,反复无常,攥命索身的主上,这结果,你当初知道么?”
丁烽神色坦然:“后悔莫及,也是无用。”
冯宽莞尔一笑:“你为何不告诉他?他若还是个人,总该少折腾你几分。”
“你七八岁尿床上的蠢事,也不想大肆宣扬吧?”丁烽动下脖颈,“你到底是来传话,还是来跟我引为知己的?”
冯宽面色复如止水:“这药名为龙炎散,每七日发作会让你赤脉暂时枯竭,十二个时辰就复原无损。”
“一刻三分我也不忍”,丁烽平声回道,“回去啐常留老脸上,他毁我,就一拍两散,让他别处训条会爬会舔的狗去。”
“早已在训了,我不就站在这里?”冯宽像个推动磨盘的傀儡,“你外甥女,珑梦,再两个月,就满五岁。”
丁烽默然,气息凝结。
“朱雀术七岁始,你能护她过了佳期,她大约一生就是个寻常女子,但你不在了,常留连自己都能拿来试药,又怎么会怜惜个生来为质的亲孙女?”
冯宽不由歪头,上下打量,悉数这纯血朱雀伤痕斑驳的身上,到底有多少根枷锁。
“失智,形同废人,只有这个,我不能忍——”底线划出,却也是屈膝,回到买卖桌上,继续将自身称斤论两。
意料中事,冯宽脸上却说不出的怅然,麻木还出价码:“常留让我带的话,青龙的存在,本就是为了钳制朱雀,劝你不要再心存妄念,行悖逆事。龙炎散有解,冰魄散,能保你赤脉如常,已送到主上手里,该如何讨要,你心中有数。”
日头西沉,天光渐逝,墨玉瓷瓶在延默两手之间递转摩挲。
此物能助主上,一直顺心遂意。
延默侧脸闭了闭眼,忐忑难安。推门声骤响,手中一松,瓷瓶滚在桌上,瓶肚轱辘来回打圈。
地线背光,勾勒出丁烽身形,影子投得极为狭长,在地槛凳桌之上,叠断成几节。
“我想知道”,丁烽步伐内移,投影随之落进他腿腹,声如沉船折戟,“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我不知那药会如何”,延默脱口一句,顿了顿,硬是按下胸口蓬乱,居高冷道,“现在知道,确实合我心意,平时你明地暗里的讥讽嘲弄,哪有半分温顺情致?”
丁烽点点头:“要我温顺。”
延默皱眉:“你什么意思?”
丁烽散散笑了下:“主上,我已知错,只想把错处弄得清楚,改个彻底,合你心意。”
延默斜瞟一眼,没好气道:“丁首领,先改改你这气死人的腔调,我对你……也无他求,只觉得你有许多遮掩欺瞒,敷衍搪塞。”
肩垂低几分,丁烽仍是点头受教:“要我坦诚。”
“丁烽……”
“我幼时,就算在家父学堂十余稚童中,也属资质平庸,从无出挑,习武更是七岁入阁之后,如今所识所能,皆仰仗朱雀阁调教,否则早该是境线战乱中一具曝路尸骨”,丁烽颌线紧绷,垂眼盯住延默不明所以的脸,“之前不识好歹,现在已经清醒,今后侍奉,尽心竭力。”
屋内静如针止,半晌后延默问声乍起,听不出喜怒:“你想要这冰魄散。”
丁烽眼睑轻挑:“跟个失智痴傻之人,有什么意思?”
延默冷笑道:“但你那时满心满眼都是我,就很有意思!”
“那跟龙炎散无关”,丁烽一把拽过延默,嗅到他颈侧,气息挑动,“我肖想你,跟龙炎散无关。从很早起,就已是粉身碎骨,也拔除不了这蠢不可及的欲念,也只会对你如此,这就是我一直遮掩的事。”
“我不懂,你是说,你早就……”,延默一时恍惚,难以置信,“喜欢我?”
他自然看不见,垂在肩内的脸上,木然无觉。
只有贴合无隙的躯体,硬热灼烧的变故清晰。
丁烽低笑:“你都将我收拾妥当了,尽兴享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