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昨日之日
“其实我来,是想问你舒缘的事”,易木石离开前,声音从门口远远抛过来,“但我猜你不会说,那个故事,应该也不适合睡前听。”
舒缘。
一个,死了的人,而已。
“缘起——缘灭——缘自在啊——”瘸腿的男人,半边灼烧疤痕扭曲的脸,举起一只胳膊抻着懒腰,荒腔走板拖着他一贯的口头禅。
坐在山腰巨石上,对着下面望不穿的栊翠密林,晃荡着没有知觉的断腿:
“你出生那天,好大一片火烧云,整个天都是红的,但那红色又特别淡,像快被洗干净的血,那天的太阳,是个对人世间爱答不理的太阳。”
“一转眼,十四年了”,男人扭头看向身边面孔清俊的少年,沉痛叹道,“怎么好不容易养大一个又来一个啊!”
少年低头瞥了一眼男人单手圈在怀里的初生婴儿:“名字起好了?”
“舒……凡非,怎么样?”
“凡非,非凡?”少年手指让婴儿细小手掌攥住,“成就非凡的意思?”
男人切了一声,没好气道:“非常麻烦的意思。”
婴儿皱巴巴小脸一怔,突兀放声大哭,响彻深林。
“不哭不哭,祖宗,我错了,是饿了么?”男人,舒缘,忙不迭轻拍安抚,半边毁容丑陋的脸上,神情中的柔和显得更为绵软,“你你你,别干坐着,去找刚下崽儿的羊啊鹿的薅奶,掏点鸟蛋也行……听到没有啊,舒漠阳!”
扯回被婴儿嘬上口水的手指,少年起身,步伐敏捷,没入丛林的枝繁叶茂,不掀起半点声息。
少年的生母是个异常美丽却早神智疯癫的女人,用舒缘的话说,他们很有缘分,曾经在被拐卖运输的车厢里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在被辗转贩卖多次后,落到同一个军火佬的手里供人玩乐。
后来军火佬的窝被仇家偷袭,火并中舒缘拉上了女人一起逃亡。小国交界的边陲深林,地势广袤,原始荒僻,又战火连番,鱼龙混杂,没有任何规章律法。一个残废的男人,带着个疯了的孕妇,走不出多远的地方。
流落到现在栖身的村落,女人已临盆,生下男孩却疯得更重,像个无根的幽灵四处飘荡,时不时显露媚态不管不顾的勾人交合。
有时疯了,未必是坏事,舒缘对少年说,这个村的人,真的不算坏,至少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但要留下,总还得提供些实用价值。
少年七八岁时,曾有段时日经常寻找和跟随女人,给她自己能找到最好的食物,但在逐渐明白女人抚摸他身体的意味后不再接近,只在她饥饿时远远放下食物。
未曾想到姿容已在岁月中衰败的女人会再次怀孕生子,只是这次,她死在生产后,怀里紧抱新生,眼睛直望一直守着她的少年,似有多年积攒的言语想说,最终只是释然绽笑,就再无气息。
舒缘将她葬了,手落在少年头顶,对他说:“生死,不算大事。”
少年是他抚养长大,他教什么便学什么,其中包括从来用不上的识字读书,和让他在村中逐渐被周围人信服,依仗和赞叹的剑术攻击。
舒缘似不经意对他提起:“外面世界大着呢,你就不想去看看?”
少年正分剥难得猎来的野猪,血污蔓在青稚面孔上,心不在焉回了句:“不知道。”
“也对”,男人眯起眼睛,里面隐隐液体光亮摇晃,“随缘吧,缘起,缘灭……”
村落曾经闭塞,以深林狩猎为主,后淌出条山路,开始依仗气候土壤,开拓平地种茶与外交易。
近两年急转直下的变化,不断有外来者,威逼利诱全村,种植起一种色彩浓艳的绒花,结出深色硬壳的枣形果,用刀割开,乳白色汁液就粘稠蜿蜒而下,如毒蛇口中涎液。
舒缘十多年前刚到村落时,用泥石垒了个烧窑,冶炼锻打粗糙的铁器,换得容身之地,后来有了跟外界的交易渠道,就闲置废弃了。
时隔多年再次开火,给少年打了把长剑,又给刚满月的舒凡非做了把没开刃的小匕首当玩具,剑柄尾端上,横竖痕迹歪歪斜斜,笔画支离。
少年认了半天,皱眉放弃问道:“你这到底是刻的什么?”
舒缘浑不在意笑了下:“就我名字那个缘嘛,但那地方太小,只够右下那几笔,划来划去跟怪医杰克那个刀疤脸一样。”
“谁?”
“黑杰克,我一个朋友……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介绍你认识。”
寻常日子,少年打猎归来天已经快黑透,树皮土屋里,舒缘手被反绑,侧躺在地上,衣服被撕得零落,遍体鳞伤,下体狼藉不堪。
“谁干的?”
被解开束缚的男人翻身坐地触及到隐秘处伤口,倒抽冷气同时浑身肌肉都在颤动,肩膀抖个不停,最终忍不住笑出声:
“我都这样了,真亏他们还下得去手。佩服!”
“我问你谁干的?”少年声音平,直,冷。
“算了吧”,舒缘从地上捡起被割开吸食了乳液的罂粟壳,在手指间把玩了一下,“你要做什么?把他们都杀了?那些也是看着你长大,跟你每天并肩狩猎的人?你狠得下心吗?”
“……”
“赶紧去后面把小麻烦拎进来,下午让他晒个太阳,现在哭得都没声了”,舒缘神色如常,抓起地上破烂布料遮掩了下体,“再去多搞几盆水,洗干净也就忘了。”
共同生活多年,少年时常感觉,舒缘很像一座云雾环绕的远山,而那天之后,雾更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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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凡非”,男人逆光站在床前,看不清表情,语气带居高临下的戏谑,“起来,别装死。”
战非坐起身,脚腕上镣铐开锁声清脆作响,伸手按了按后腰,冷冷上挑起眼角:“你找的那个医生倒是不错。”
舒漠阳身后跟随的几个手下动作敏锐,不多时电脑设备和网络线路在房间里安装妥当后,又安静无声的撤离出去。
“操作天网不是什么难事”,战非能转动的那只眼睛斜睨过去,“你不是一定需要我。”
舒漠阳在电脑侧面坐下,对着电脑椅做了个请的手势:“但你方便,熟悉,也免费。”
战非嗤笑一声纹丝不动。
“程零羽,搞垮猎鹰,养着展意,日子悠闲”,舒漠阳不紧不慢道,“如果我要对付他,你说他会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
“因为他送我的人,不听话。”
舒漠阳顺手按开了电脑开关,屏幕启动的光亮,映出战非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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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空总部】
钟离天很久没感到头痛了。
他面前站着的三个地下钱庄最高级别负责人,一个比一个面如死灰,似乎笃定随时会被蹲在侧面沙发里玩复古游戏机的暖言掏枪打穿脑袋。
这就是钟离天头痛的地方,按以往常规,发生如此重大纰漏,的确该有人拿命负责,杀一儆百。
但这种多年累计的过气手段,钟离天确实是腻歪,厌烦了,干脆挥手让人都出去,自己倚靠进转椅,带几分叹服的勾起嘴角。
游戏机发出机械的数码噪音,暖言瞥他一眼就又赶忙低下头,手指操作灵活:“帝空家底被人撬了,你还笑得出来?”
地下钱庄,整个黑道的中央银行,所有交易的中枢存转之地,始终掌握在帝空手中,这是黑道龙头掩盖在表面旖旎情色生意下,赖以为生的真正命脉。
“障眼法打得太好,明目张胆来抢劫,所有人只会聚焦他拿走什么,以为他在掩盖当年红白间那些事,没人会去检查多出来什么,何况天网的入侵端口,本来就跟幽灵一样,接入实体主机就再无痕迹。”
“地下钱庄的网络虚拟锁九重门,九兆加密算法,写这套程序的人,百年无人企及的天才骇客”,暖言蓝色眼眸闪动,“当时可信誓旦旦说只有埋在你身上那块三界匙密钥才能解,绝无其他攻破可能。”
“钟艰那个老狐狸”,钟离天脸上浮出事隔经年的怀念,“天网本就是他做出来留的后手,专门对付九重门和三界匙。现在只要地下钱庄的加密财产或虚拟货品有交易动作,天网就是撕裂时空直捣金库的贼,源源不断攫取钱财。”
“所以要么开门辑盗,眼看着数亿资金流失,要么只能暂停所有交易,用不了多久大批客户发现资金冻结断链”,暖言丢下Game Over的游戏机,手叠到脑后,“到时墙倒众人推,也是慢性死亡,好惨啊,不过谁叫你当年非要赶尽杀绝呢。”
钟离天笑了笑,没再说话,眸底沉沉的深色,像一头老去的狮子,黄昏时惺忪的睡眼。
【给看的云里雾里的朋友道个歉:简单说就是黑道钱太多,需要个保管的地方,帝空就成了这个财务总管,但具体钱藏在哪个犄角旮旯怎么交易那明细也太多,只能在网络里搞一个很高级的保险库放账本和交易方法,这个程序是个叫钟艰的黑客为保他一家老小写的,但他贼清楚钟离天翻脸不认人的个性,就留了个日后报复翻盘的后门,机缘巧合给了舒漠阳,又被舒漠阳先借给程零羽去用了,其实问罪应该作为整个黑道十集团的完结番外来写,但十几年前没写完,现在还按照当年旧设定写完可能也没什么意义了,但我居然还能记得这么些年前是怎么想的,那还是照原来的写吧,我可是连昨天晚上吃过啥都记不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