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处置
边陲之地,四月仍寒风凛冽,军帐里柴火烧的噼啪作响。
延默年轻俊俏的面孔上,似是沉寂笃定,又隐见躁郁暗涌。
“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垂眸望着手中热酒,故作不经意对军帐外侍从下令。
不多时进来回报的人,低头言语迟疑:“他,他睡着了。”
延默愣了下:“军中蹲桩刑,站坐不能,怎么可能睡?”
“听说刚一绑上,他自己弄脱了左边胳膊,让左腿能屈膝着地。”
延默怒极反笑:“把他给我弄回来。”
“是。”
丁烽再次被押进主帅营帐,左臂垂落在身侧,随步伐无力摇摆,棱角分明的脸上浸透疲累,神情却更倨傲,下巴微扬,嘴角半分讥诮弧度。
延默冷笑:“兽类断臂求生的手段,你用得倒顺畅。”
丁烽歪头看向帐外夜空:“到正午也就不过五个时辰了。”
延默倚坐在床榻上,手在毡毯下攥紧,脑中荡过这人曾经嘲讽轻侮的言语:
哎哟,脸像娇花骨朵,你是个小娘子女扮男装吧?老子可不忍心划伤你这张脸。
就你这身手,也能经沙场御外敌,人称的天纵之才,少年武神?笑话。
你也只能杀我,你赢不了我。
“时辰是不早了”,延默霍然间目光如烈火灼灼,盯住眼前人诡异笑道,“去把你身子洗干净,趴到榻上打开腿,你猜日头中照前,我能操你多少回。”
丁烽转脸对上他视线,审视过对方并非戏言,喉咙梗塞声音低缓:“你可以杀我,但不该辱我。”
延默却是不经意抓住强敌命脉,整个身子都燥热起来,悠然笑道:“怎么?以后我会遭报应么?”
丁烽冷眸杀机乍现:“我不等以后。”
话音未落,腰身扭转,膝盖平齐猛撞进一边押住他的守卫,另一边手中刀明明就举在他颈侧,急忙横劈下却只够着一抹残影。
男人敏捷到匪夷所思,延默眼睑来不及扇动,粗糙手掌已掐住他脖颈,稍一挣扎,猛力扼制下,喉骨几乎就要断裂,窒息让眼前一阵黑沉。
“都别动”,丁烽声音冷漠和厌恶,“凭我手上力道,顷刻就送他上路。”
延默本能去掰扯掐扣手指,用尽全力透个缝隙,吸半口气息,青白脸上却笑出来,断断续续挤出字来:
“你,为何,来降……”
杀意力量,霎时松动少许,已开始模糊的视野里,丁烽深邃眉眼桀骜,思索片刻便有决断。
一甩手,延默就被扔在榻边,剧烈咳嗽中,只听丁烽低声自语:
“不能杀你,但可以——”
言尽于抬脚,狠踹进延默后腰,几乎是要把人踩成肉泥的不留余力,地上的人惨叫:
“来人!”
这一切发生,其实不过转眼,先前被膝击的侍卫从剧痛中缓神,账外听见响动的护卫,也冲进来一拥而上。
刀影冷闪,延默叫的比之前更急:“住手!不准杀他!”
(2)胁迫
令行禁止,刀斧锋刃下堪堪留了人。
延默忍下剧痛,手抄后按踢伤。
硬走过去,轻佻拍打被压跪在地的男人颊侧:“我向来守诺,你撑到正午不求饶,就赦免那一众从犯,但我也说了,只有你,别想着一死了之,我要你求死不能。”
丁烽仰脸,目光直对,讥诮轻嗤:“你挺直腰再说狠话。”
两日过后,延默走近关押囚笼,眼中透亮:“那群跟你的人,倒有几个对你死心塌地,自甘落契为奴来求免你死罪,其中还有个女子叫丁微,长相身段都很标致。”
延默终于得偿所愿,看见原本冷淡无畏的男人神色僵硬,如同荒漠戈壁的岩石,饱受岁月风沙侵蚀,剥落生机的黯然灰败。
“丁烽,你戏耍我三个月,鸡鸣狗盗那些本事我都见识了,自有我的用处”,延默伸手进去,勾指刮过男人突出喉结,“至于你其他地方,我想怎么玩,你也得给我献出来。”
丁烽卸了狠戾,神情倦懒浅淡,低声随意啐了句:“蝉不知雪。”
延默厉声怒斥:“你说什么?!”
“耍这些龌龊把戏的工夫,不如多读点书。”
蝉不知雪,延默哪会不知道含义,夏虫活不过三季,何必语冰?这其中的轻视和诅咒,恶毒入骨。
再如何血气翻涌,延默戍关三年,军责大过天,平乱后第一时间拔营启程。
行军五日,延默返回驻守的翼宁郡。
翻身下马时后腰被踢处仍隐隐痛楚,回头瞥眼被他栓在马后的丁烽,一路拖拽跌撞,遍身伤痕,满脸血污,力竭瘫坐在地,心中才略感畅快。
府邸前内务总管常留已经躬身迎候。
延默开口直问:“各处关隘峡口有什么动静?”
常留满脸褶皱,眼皮低耸,手拢在身前,恭敬回道:“只在两处十来人偷打了两屯粮,是些散兵,不成气候。”
延默放下心,立刻勾笑,反手指了下地上的丁峰:“收拾干净,我等不及用他消遣。”
常留挥手示意两个随侍将人拖下去,路过他身边时,突然微微张嘴,立刻低头敛起那一丝骇然。
终于回到自己宽大卧榻之上,延默惬意仰躺舒展开四肢,他床上喜好男人身体早不是什么隐秘事,以他身份并不缺进献。
强迫丁烽是临时起意,此刻却倍感期待。
内侍轻敲门,得允准就押丁烽进来扣跪在榻前,湿漉发梢黑亮不时滴水,扯去黑色罩袍,身上完全赤裸,只余捆绑束缚。
本是制作弓弦的糙白牛筋,此时最粗三横,深勒进男人颈间喉结,胸肌下缘,腹间沟壑,其间又多道竖结成网,再强悍的身躯,也不得不跪地弯腰。
“听他们说你特意吩咐多绑两道”,丁烽冷刀眉目间满是嘲弄,“你是有多怕我?”
内侍脸色胚变,正要跪地请罪,延默只不耐烦挥手让人退出去,眼神暗焰灼烧,烫在那具野兽沦陷任凭宰割躯体上。
“我现在很怕——”,悠然抚摸品鉴被分割禁锢的肌肉纹理,延默又将脚探进他腿间,掂量沉寂其中的份量,“怕要纵欲过度死在你身上了。丁首领,深藏不露啊。”
(3)初破
将人拎起来推倒在床上,延默欺身压上去,解开衣物放出硬挺的男器,顶在身下男人被迫张开的大腿内侧,对方就不由僵挺后缩。
“ 这含羞带怯的勾引,才真像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你脾气硬,腰身倒是软,这种姿态都轻易摆得出。”
抄起丁峰腿弯,膝盖几乎抵到肩头,后腰悬空,重量一时全压到之前受伤臂环里。
剧痛却似乎让那人几分清明释然,面无表情,头歪向一侧目光空垂,认命般既不挣扎也不理会。
隐秘处全数暴露在延默眼下,沉甸性器饱满囊袋后,紧密臀缝里,后穴清洗准备过,擦伤泛红,微微张合,像只没断奶的幼崽方能柔弱睁眼。
延默秀美外皮下有自傲本钱,虬筋盘踞茎身粗长,前端润涨挺翘,开疆辟土的利器,他周身欲火焚烧,仍能把持得不疾不徐,浅显轻没在穴口出探弄着半进不进。
“破身只有一次,错过多可惜”,声音低哑,恶意戏谑,“好好看着我怎么操你。”
身下男人置若罔闻,毫不理会。
“保你性命那十人,尽数发回赢安在我府中为奴”,延默笑问,“人是不是必须打折一根手指,才会为保另外九根变得乖顺听话?”
丁烽喉结动了下,慢慢转正脸孔,目光透过自己膝盖间,落在两人兵戎相见处。
延默也再等不得,钳制住髋骨让承受的人无可逼退,铁骑踩踏那般残忍直捅进去。
丁烽痛得浑身冷汗透涌,背脊发颤,却做不出半点挣扎。
从未经事的后穴瞬间紧簇排斥,积压推拒着滚烫铁柱,却只让施暴者快感如四面八方的潮水淹浸。
“本来只想,随意处置你一番”,延默畅爽到极致的叹息,后撤再往更深发掘,猛烈挺动抽插,“想不到你内里乾坤的滋味,销魂蚀骨。”
他看着丁烽眉宇间痛苦难耐,目光却没有闪躲,盯在被他不断进出侵犯的地方,厌恶之下,仍是诡异莫测的晦暗讥讽。
那是延默最想亲手撕个粉碎的东西。
将丁烽修长身躯拖到榻边,扼住脚踝向两边拉开,站立更容易发力凶狠,肉刃次次劈入到尽头碾转,初次承受的地方很快红渍溅染,颤抖从内里蔓延腿筋上,止不住抽搐。
脑后酥麻,腹下激流喷薄,延默泄出时只觉如坠云雾环绕,确实有欲仙欲死之感,皮肉肌理间都跳动着畅快爽意。
低头看丁烽仍是面无表情的麻木,像极他曾追猎过那头通体雪白的狼王,已至末路,却困兽犹斗,不肯低头。
延默放手,到桌边抄起酒壶灌上几口解渴,悠然轻叹:“好好记清楚,第一个操干你的是谁。”
腿间狼藉不堪,丁烽却定了喘息,平声缓直:“是根长圆木器,长约四寸,两指并宽,弄了我一炷香时间,确实痛楚难耐,之后的,不值一提。”
延默一时没反应,缓了片刻才想明白其中意思,对方已不屑嗤笑:
“没人预先给你拓好了道儿,凭你自己那绵软无力,是不是哪儿都插不进去?”
(4)压制
盥洗房里,硕大水缸面上,一抹月色平静投影,脚步响动漾起波纹。
门推门,裸身男子被粗暴推进来,虚乏脚步踉跄,手剪在背后无法稳住身型,前胸撞在水缸厚冷的瓦壁上。
男性精血气味浓郁,内侍皱眉一脸厌恶:“舀桶水,自己弄干净,看你这样子,里面是被灌满了吧?”
男人缓慢站直身体,肩膀抽紧,整条手臂都轻微颤动。
内侍不耐烦道:“听到没有?别逼我再拿东西捅你。”
男人背身不动,扭转脖颈回头,发出骨骼咔声,淡白月色下,那双尾梢上挑状似弯刀的狼眼,凉笑渗人:“你过来。”
内侍眼皮激灵一跳,慌忙安稳住自己,被牛筋龟甲缚住的人,还能翻了天不成?逞了个凶像正要撸袖子上前,身后却响起个沉厚声音:
“滚下去。”
常留手抄在袖中,不知何时已站在门檐下,黄脸干瘦皱纹纵横,像被人弃置的半截朽木。
丁烽冷眼相对:“你来的倒是够快。”
常留平板回道:“再不来,怕要出人命。”他举手,利刃锋芒毕露。
“现在谁近我身边”,丁烽低声道,“都难保性命无虞。”
常留停在原地,开口解释:“我帮你割断筋绳——”
话到半途,丁烽已右臂横抬,不顾泛白筋条深勒入肉,硬生生撕出一道缝隙,手掌反扣凶狠外扯,筋绳根根接连断裂,皮肉上多出几道新伤,鲜红蔓盖。
手掌勒割得最为严重,血流不止,丁烽吮舔几下,满目血色的狂纵,杀气翻涌。
“本就是你惹出来的祸事”,常留沉声呵斥,“你也合该以死谢罪,现在能留条性命,还敢诸多怨怼?”
“留我性命?他只当自己是只猫,想着怎么玩弄抓到的耗子。”
常留犹豫片刻,那双耷拉眼睛里尽是猜不透的深色:“那你要不要,向他禀明一切?”
“禀明?”丁烽笑出声,混杂不屑和愤恨,“他也配!”
“记住你的身份!否则——”
“丁微在你们手里还不放心,居然送去他那里”,丁烽冷淡下来,不再泄露多余情绪,“我说过不会杀那个蠢货,就不会食言,否则他早死过几百次。”
常留冷眼道:“既然活着,该做什么,你自己知道。”
丁烽看向苍老佝偻的人,半是同情半是讥诮:“你的人生,除了该做的事,还有别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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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趴跪的男人腰身,扳开臀瓣,延默粗莽冲撞得更深。
“说我蝉不知雪”,上翘前端被窄仄甬道包裹,他轻易找到那处抵住凶狠磨转,“是不是因为你里面太热了?别夹这么紧,还想往哪儿躲?”
男人背部线条冷硬,肩宽腰窄,大腿浑实撑着削挺臀部,趴俯着额头抵住手臂,面孔埋在阴影里,只偶尔咬牙不住的抽气和低喘。
延默勾起抹笑,两手扣住他臂肘将人拉起来,猛然挺身加剧力道,钉入同时牢牢禁锢着对方后撞。
延默手掌更用力收扼,如芒刺背的剧烈快意,不止是下体被颤抖着紧密拥围,更是这头野兽的性命之火,如风中残烛。
爆发时他松开手,看着无力前倒的人,覆满汗水的肩胛脆弱不堪的耸动,咳嗽,大口呼吸。
延默神色有淡淡诧异,不知为何低头,舌尖极轻掠了下男人背正中的脊骨凹出。
丁烽的身体,让他有种鬼迷心窍的爱不释手。
(5)地利
从虚弱收缩的穴口抽出,延默走下床,侧倒的丁烽歪头,视线恰撞上他腿间肆虐发泄过的器物,冷冷厌恶呲道:
“断子绝孙的玩意。”
延默拍拍他热透脸颊,戏谑笑起来:“跟条丧家之犬一样乱叫,有什么用?”
丁烽眼中恨意不加掩饰,神色坦然:“没用,但没坏处。骂两句嘴上舒坦也行。”
“不怕惹怒了我杀你几个人?”
“你既然留着我,就没笨到因为一两句话逼我鱼死网破”,丁烽淡淡道,“我不骂白不骂。”
延默深觉逞口舌之快毫无意义,直接说起正题:“细回想那三个月与你交手,之所以屡屡吃亏,是因为你确实善用地形牵制和反击——”
丁烽嘲讽:“明明是因为你蠢,还不自知。”
“我是对你身子正在兴头上”,延默冷哼,“但别得寸进尺,挑衅我的脾气,死的是你认识的人。”
男人不再出声。
延默飘然志得意满,继续道:“漠北前些时日,小股骑兵在边境多处骚扰,不知道盘算什么?翼宁连同周边五郡虽然依仗天险,守备也森严,但毕竟事关重要,我要万无一失。”
丁烽声音消了情绪,无波无澜:“最近一次地貌全图什么时候绘制的?”
延默愣了愣:“全图早就有,各处都有详尽标注。”
“地貌风土,别说经年累月,是日日变换,尤其流尘河九曲回肠,你派人巡视,有吩咐过他们要看些什么?哪些情况立刻上禀?”
延默语塞,丁烽一副不出所料都懒得多言的模样:“那他们跟瞎子没区别,让我去境线上走一趟吧。”
“你去?”
“我亲姐跟几个过命交情的都被你扣在都城为质”,丁烽磨了下后槽牙,“还怕我跑了么?”
“那倒不会”,延默思忖片刻,笑道,“只不过我也差不多该亲自去视察一趟,免得关隘懈怠,正好也看看你究竟多大本事。”
丁烽皱眉:“你要同去?”
延默忍俊不禁:“别这么失望,既然是去办正事,没多少闲工夫操你。”
“操不操都一样”,丁烽晃晃腿翻身面朝里,言语中满是直白唾弃,“我看着你就恶心。”
延默看他光裸的后背脊骨,里面充斥一股抽不干的傲慢。
本以为这头猎物已被他割喉放血,等着他失去生机,如今却觉得他已咬断自己陷夹的前肢,脱身静伏,只待致命一击。
延默心底仍在轻蔑,既然恨意滔天,就不该流于表面,相反乖顺听话,才可能让他渐失防备,比如在床上,做沉迷承欢的柔媚姿态——
稍作想象那画面,实在太过荒诞无稽,让延默失笑,却又让他刚刚畅快过的欲望,隐隐干渴。
境线巡查很是顺利,精锐亲兵护卫下,延默一直没让丁烽离他左右,路途遥苦从不耽搁懈怠,但也总有忙里偷闲的空隙。
深夜扎营露宿,他就独拽起丁烽去河崖密林中,剥光衣裤,压在树上泄火。
准备不足下横冲直撞,让被进入的人浑身冷汗,月色下身体颤抖无所遁形,呜咽掩盖在崖下奔流不止的水浪涛声。
事毕延默整肃了衣衫就回帐睡得踏实,次日见丁烽强打精神,也难掩萎靡疲惫。
说我恶心——延默心底暗笑,我就恶心死你。
(6)死地
山峦河道上行,气温更低呼气已见白雾,丁烽身上衣褴单薄,步伐偶尔摇晃,但眼中凝神的光笃稳不散。
天色已晚,延默正准备下令寻处安营,却见丁烽在一处河道弯转处停步,注视片刻后突然蹚进没过小腿的水流,也不管冰冷刺骨,俯低身摸索。
延默眉头微皱,施施然走到水畔:“怎么了?”
丁烽起身,手掌离开水面,指尖划破的伤口血色由浅到深:“岸边不见水植,床底岩石尖利。这水流是刚改过道。”
“你什么意思?”
丁烽已上岸到他面前,沉声道:“后撤,立刻逃。”
“逃?逃什么?”延默被这字惹得脸色阴沉,“你说的不清不楚,凭你看几眼就做的准?”
丁烽眼中闪过讥诮:“跟你说不明白,我也确实只是推测,战场上一个可能就是败或死,前者你熟悉,后者也想一试?”
“我——”
延默身边跟随的兵卫中一人低头神情诡异,突然压舌打了个响哨,划破林中寂静,不多时远处一声接连一声,像匹迅猛的战马携带讯息奔赴而去,短暂死寂,回馈而来的喊杀脚步声地动山摇,伏击重兵如山洪爆发自上而下倾泄。
一切发生太快,丁烽身影闪动,已掠去一手掐断声讯细作的脖颈,回头冲他厉声道:“不能直退背后受敌,下令矩阵反击,向西侧峰顶突进!”
延默脑中一鸣,刹住本能后撤的命令,令旗片刻不停,收缩排兵,转向时已与最前赶到的敌人兵刃撞击,脆响伴随血肉横飞。
前排暂时尚有一挡之力,但紧随其后源源不绝的人潮翻涌,延默一行轻装兵队如同巨杵下的糯米谷粒,只有不断被碾压破碎的命运。
堪堪转进西向山路,兵圈已被冲得四分五裂,延默正持剑与敌缠斗,突然后领上猛力后拉,疾劲冷箭堪堪错过下腹,中在大腿外侧,箭头整个没进肉里。
剧烈疼痛瞬间掀翻颅顶,延默几乎惨叫,声音却被身后扯过他的人一手堵回嗓中,丁烽如同虚实不清的鬼魅,在他身后耳边恶狠狠低声道:“闭嘴。”
月色如缟素,透过厮杀缠斗混乱的缝隙,扫出崖顶一团黑影如游魂,转眼便消失不见只留一抹洁白光洒。
延默此刻不止是咬牙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拢紧手臂环住身前的颈肩,要不是右腿痛得不听使唤,估计就本能勾盘男人劲瘦腰身。
背负他的人正靠手臂和腿脚撑住两人体重,顺近乎垂直的崖壁向下攀爬,直到石壁内凹无落脚处,停下侧脸仔细观察。
延默听他缓慢吐了口气调整呼吸,身体紧密贴合下能清楚感到背脊收紧躬起,蓄力爆发推离石壁,向左下凸出的石岩上跃身。
下坠的恐惧像被恶鬼枯手拽住脚踝,丁烽没能立刻抓牢,两人下滑了一尺距离,才硬生生止住动势,震落的砂石滚动,撞击着发出细小却刺耳的声响。
延默惊魂未定,眼睛正对上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背,扣进粗粝石缝的手指指尖,甲片起翘翻碎,血痕细微却看得人头皮发麻。
他不知丁烽是否能在这漫天死地中撕裂出一线生机,只是无端想起昨夜自己还肆意折腾过好几回,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
(7)机会
靠运气,还是丁烽早已看准,延默不得而知,只是过了那道槛,攀爬便顺畅许多,有惊无险,转过三次凸石,已全然听不见顶上遥遥传来的杀戮惨叫。
继续下行不多时,竟有了处床榻宽窄的天然石台,简直如同垂首躬腰的母亲臂弯,让脆弱神经感到全然的柔软与安全。
单膝和双手落上实地,俯撑住身体,延默劫后余生的难以置信,丁烽已转身席地而坐,闭目喘息一言不发。
延默也依样过去紧靠崖壁,缩腿时伤处更痛,让他倒抽着气向上望去,看时辰已进入后半夜,无边苍穹月明星稀。
“不知要等多久再上去才算安全。”
无心随意一句话,丁烽蓦然睁开眼,扭转头颅,幽深狼瞳直勾勾盯住他,极轻的嗤笑:“想的长远,不如先顾当下,你觉得你还能上去?”
“不带我上去,你之前费劲救我做什么——”延默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整个人僵住。
棱角分明的面孔压低前探几分,阴恻诡异,薄无血色的嘴唇勾扬:“是啊,你说我救你做什么?”
额上细密冷汗,延默强撑镇定,开口想说什么,旋即眼中绝望更甚。
“怎么不拿人威胁我了?是不是也想到了,只有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才有时间赶去赢安救人,就算极难得手,却已是最好选择,绝佳机会。”
“你敢!我为求从军戍边才化用名号”,延默厉声斥道,“真正身份是今上祁王嫡出六子连霜灼。”
延默当然知道威吓无用,只求稍有震慑,猛抬手全力一搏推人下崖。
丁烽眼中冷嘲,没有丝毫犹疑,毒蛇捕猎般扼住咽喉,挥臂将他后脑连同背脊,凶狠撞在冷硬石壁上。
三计闷响,声音沉重。
延默脑后剧痛热流,蔓延得浑身瘫软,神志涣散间被摁倒在地,卡住呼吸的手卸了几分力,空气冰冷窜进他鼻腔。
“管你是谁!给你立墓碑,还怕刻错名字?”
伴随快意讥诮的话语,视野渐清,横臂压制他肩膀,撑在上方的男人,正居高临下玩弄审视着他。
别说他现在腿上重伤,就算完好无损,单打独斗也毫无胜算。毕竟早在第一次照面,对方就身如魅祟,在一众守卫毫无察觉下潜到他身边,出言轻侮调戏。
嘴里充斥血味,延默怒火中烧下口不择言:“是你祸乱边境,刚愎自用,莫名跪降了就是战俘,我拿你泄欲天经地义,还是要按军娼给你打赏几个铜板?”
丁烽笑起来,看似极认真冲他点头:“说的也是,那就先跟你算算账。”空闲的那只手,将他前襟一扯,探进衣内,向下游走。
“住手!”恐惧和伤痛本就让身体乏力,延默两手被丁烽一把扣在头顶,几乎彻底断了生机。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身无分文”,丁烽俯身低语,张嘴咬在他颈侧脉动,,“一个皇子落到这境地?那话怎么说的?脱毛凤凰不如鸡。”
(8)讨饶 别无选择
对方虎牙尖利,划破单薄敏感的皮肉,微不足道的疼痛,却饱含细嚼慢咽的恶意玩弄。
延默面如死灰,肢体僵硬,却咬了咬牙,痛下决断就立刻放软语气:“我要是听话顺从,你能不能……饶过我性命?”
顷刻间,下颚被丁烽反手握进掌里,力道粗鲁将他整张脸扳向悬崖外侧,映在月光之中。
延默十九岁生辰刚过,年轻面孔眉目线条如墨行云,养尊处优浸润的色泽鲜亮。
完全放弃抵抗后,黑发散落压在肩下,低垂半敛着眼眸,隐忍模样如初秋半红青果,似是咬上一口就汁水四溢。
丁烽挺身略侧开脸,像嘴里不慎吃进脏东西,呸吐两下气声,冷冷道:“你倒是不觉耻辱。”
延默貌似乖顺讨好的浅笑:“为身子上那点火起火灭的小事,就寻死觅活的,才真叫懦弱无能。我虽然没被插过,但以己推人,想必也不会做的太差。”
说话间抬起没受伤的左腿,蹭过丁烽腰侧。
丁烽冷峻面容一闪而过的僵硬,伸手扣住他右臀,下滑至腿外侧,五指拢住箭身,猛地全力拔出。霎时生铁箭头深勾着皮肉外翻,血溅一地。
本已麻木的伤口,毫无防备下被生硬撕裂,剧痛滔天,延默失声惨叫,被抓住肩膀提起来。
丁烽晃着他的身子如同呼扇一只破损的风筝,作势要扔出去,嗤笑道:“想活命就闭上嘴。”
延默只能死命咬牙止住声音,冷汗争先恐迸发,顺额头滴落,后背浸透瑟瑟发抖。
丁烽松手任他瘫软在地,拽了根沾满夜露的草叶叼进嘴里,慢悠悠道:“比起你那些下三滥的恶心路数,我多得是好办法慢慢伺候你。”
两人在崖下停留三日,延默只能靠周围蔓枝充饥止渴,丁烽却居然能在岩壁上捉到飞鸟。
第一天延默看见他茹毛饮血的生吞活剥,几乎要吐出来。可到第三天,已忍耐不住,趁丁烽闭目休憩去捡地上骨头残渣硬塞进嘴里。
除了饥饿,更惨的是高热下模糊不清的意识,右腿伤处痛得噬心钻肺,包扎处透渗浓黑粘稠。
恍惚间有人抽打他脸颊,力道不清,耳里嗡鸣听着幸灾乐祸的语调:“爬起来,还是想烂在这里。”
延默死命撑开眼,男人背对他,肩膀阔硕,腰紧遒劲,像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深远幽径,不知通往何处。
但此刻,他别无选择。伸手搭上紧紧勾抱,滚烫额头不由自主埋进那颈肩里,黑暗里有股气息,让他安然沉沉昏睡。
再睁眼的瞬间,延默以为自己被活埋,猛得挣扎大口喘息,才看清置身在一个比棺材宽不了多少的土洞里,高度连坐起身都不行,脚冲着洞口处杂草高耸,光线微弱透进来。
黑影倏忽闪过,一具男性躯体如蛇灵活钻入,整个覆在他上方,狭窄空间立刻被全部填满,肢体从头到脚紧密贴合,空气变得稀薄,鼻尖几乎就要碰触上的呼吸交错。
丁烽那张冷峻面孔里,半是厌恶半是无奈,手掌捂在他口鼻做隔断,低语时嘴唇蹭在他自己手背:“别乱动。”
头顶上传来马蹄,数人列队行进而过的步伐声,震得地洞抖落沙土。
两人毫无距离的上下交叠,胸口压制着不同频率的跳动相互碰撞。
延默发誓他绝对没有丝毫乱动,却异常清晰感到身上男人腿间器物硬涨挺起,直戳在他下腹。
(9)噬咬 噩梦降临
延默头皮发麻,即便隔足衣料,也觉得那根是烧红的火棍,却硬逼自己冷静克制,最大限度争取生机,才有来日方长。
兵马渐走远,蹄声隐没,丁烽松开捂住他面门的手,撑在一侧。
延默喘息几口,耸肩抬颈,凑到丁烽耳边,捏嗓细气,拖着尾声:“丁首领,你这命中带火的,一点就着啊。”
身上蓦然一松,丁烽先退到洞外,随即不等他换口气,便被抓住脚踝拖出去。
延默已是高热气虚,头晕目眩,只能任由甚至依仗钳在手臂上的力量拉扯,脚下虚浮,摇晃踉跄着前行。
不多时风中带过一阵浓臭血气,让延默不由激灵着强打起精神,丁烽从密林中细看半晌,才拉着延默走过去。
曝尸荒野的两男一女,粗衣农户打扮,落在旁边的钝锈锄头,木柄上满是乌黑血渍,三人皆脑浆崩裂,四肢扭曲,扎碾断碎的肋骨插出体外。
漠北铁器稀罕,惯用的粗棒砺石锤杀。
丁烽面无表情,蹲身迅速搜掠下尸体,半块干黑面饼,直接入口咀嚼,左手拿起锄头,右手继续扯起延默就要走。
延默却持住步伐,低声道:“你拿他们东西,就算不敛尸,好歹给他们点遮盖。”
不等他说话,丁烽冷笑嘲讽:“境线荒民,命比草贱,死了谁还管什么身后体面?现在整个悲悯情怀有屁用?你心有愧,不如跟他们整个风光合葬,抬举抬举他们身份。”
延默竟似赞同他的话,低眉顺眼:“平民无辜伤亡,是我戍边将领失职,丁首领,我之前怨恨你,也是因为你匪寇作乱,害我错失了去霞牢关与漠北正面对峙的良机。”
丁烽讥笑更甚:“漠北虎三尚故意让出来的套子也敢钻,进去多少也是尸骨无归,还不如在此为几个贱民殉葬来的有意义。”
延默抿了下唇,清丽面孔病透绯红,调情般眼梢轻挑:“你这话说的,好像你作乱是为了救我性命。”
丁烽神色一怔,更粗暴钳了他上臂疾步快行,全然不顾他腿伤剧痛。
延默已是气若游丝,神志涣散,却悠然自语低喃:“你要不要再说,突然归降,只因边境告急,不能耽搁我回归戍守?时间倒严丝合缝对得上,如此编排起来,听着合理,我都要信了。”
脚下如细纱绵软,延默眼前再此黑绝,却也不由松了口气:母妃,我也遵从与你约定,竭尽全力试图活下去,无奈啊……
心底那抹孩童脾性有几分欣喜,好像回到儿时飞快奔跑,三渡河畔,母亲延炩的温柔背影,触手可及。
响亮啪声,隔耳传入,随即又紧接两记,那狠劲清晰滲透脸颊,火辣刺痛,也意识到耻辱。
延默挣开眼,丁烽正甩着手腕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看他。
此刻他躺在简陋土屋的板铺上,风从墙缝吹进,凉意滲透下体裸露的臀腿,稍一挣扎,就发现粗麻绳捆在手腕脚踝,紧绷四向拉开。
“不必如此吧?”,延默无奈笑道,“之前就说了,能讨个活命,身上那点火起火灭的事,我必尽我所能,知情识趣。”
丁烽目光肆意,顺他脖颈不紧不慢向下游弋,伸手按下他大腿外侧,那里伤处已脓血溃烂。
“你不合我胃口”,丁烽右手指尖,轻巧顶持起一个木瓢,“但合它们的。”
手腕一转,瓢口歪斜,延默便看清里面,居然密密麻麻,满是蠕动蛆虫。
他发不出声,动弹不得,呼吸不了,只能眼看着丁烽将那半瓢噩梦倾泻到他腿上,点滴绵软凉丝,扭动着若有若无的触及他颤栗抽搐的肌理。
放下空木瓢的丁烽,狼眼勾笑,食指从他下腹,轻柔上刮,语气温软:“它们会很慢很慢,先一口一口的啃咬掉外肉,再探入附骨,从里面上爬,到肝肠——”
手指移至胸口,点到额头眉间:“再由心肺,直通颅顶,你会一直活着,等它们上来,与你相见。”
延默僵挺着死命挣扎,麻绳捆束的手腕,皮肉脱绽,却根本不得空隙,腿脚绑得更紧,连抖动都难做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异想天开,怎么会以为丁烽还能给他活路?
胃里上翻的酸水灼烧了嗓子,呛得眼泪漫溢,延默嘶哑着溃败哀求:“杀了我!我求求你,杀了我!”
丁烽抱臂作壁上观,半晌打了个哈欠,戳堵下耳朵,显出不耐烦。
拳勾凤眼,干脆利落打晕了惨叫不止的人,送他从噩梦,坠入安静的噩梦。
(10)折磨 魂不得安
延默十九年的人生,第二次遭遇,魂不附体。
第一次,四年前,在他眼前,延炩纤白脖颈中,鲜血喷溅落在柔软羔羊毡垫上,贴身侍奉他穿衣吃饭的小珍姐,礼聪哥,在他脸面覆纸,再不断倾水窒息口鼻。
他听不见逼问,看不清凶神恶煞,神志被扯得四分五裂,最后醒在一地残尸碎肉中,紧握着匕首,满身血污,什么都不记得了。
此时他隐约感到口中被灌入的液体粘稠,窒息,苦烫,反胃却吐不出,迷糊得眼皮一抬一闭的,断断续续见丁烽正扒光他上衣。
他已没什么心思反抗,或再多算计,只希望早点熬到灯灭,就能安稳歇息。
可事与愿违,再被粗暴拽起身,延默浑噩中撑开眼,发现正午阳光充裕,身体里微感力气和暖意,低头见腿上紧扎着碎衣布条,身上却套了件平民女子的粗布钗裙。
“你还做什么?”他嗓底剧痛,声音轻微,任由丁烽梳理他头发,清洗脸面,整齐了裙衫。
延默相貌确属出挑,病恹苍白,破旧粗衣下,也难掩姿容秀色。
丁烽手背顺了下他垂直黑发,狼眼微勾:“要真是个小娘子,我倒可以为你死生不计,红妆十里,明媒正娶。”
延默撇开脸,不想无谓口舌,却听丁烽继续戏弄:“叫声夫君听听。”
“丁烽”,延默忍无可忍哑声道,“之前你可在我下面——”
丁烽淡然:“叫了,我说不定就带你回营。”
一时间念头百转,延默强按下质疑,毕竟是一线生机,何况又没任何损失。
他思忖着丁烽的傲慢心态,面色浮出屈辱羞愤,咬牙颤音:“夫君……”
丁烽看他片刻,眼中一贯似明似暗的嘲讽,继续道:“再发个毒誓,你若生还,绝不以任何形式伤害那十个人质。”
“好,我起誓——”
丁烽截断:“否则你生身母亲,魂不得安。”
延默瞳孔猛缩,抬头怒目:“你,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提我……”
丁烽一副随便你,我只当看戏的悠然,最终延默恨声一字一字立了誓。
“你要如何带我回去?”生怕再有变故,延默直问,“这趟漠北填河过境,就为了抓我,不会轻易空手而归,回程肯定还有埋伏。”
丁烽眼神低沉诡谲:“你总不会以为,我把你扮成这样,是真要跟你成亲吧?”
两个时辰后,密林遮天蔽日的层枝蔓叶下,延默拖着伤腿,拼命逃窜,周围漠北兵独有的哨响交流,追捕的人嬉笑不已。
被两个漠北兵拦住去路,反折了手臂压倒在树下,另外三人也兴高采烈围堵上来。
前襟扯开,漠北兵失望又愤恨,几记重拳落在他腹部和胸前,到他脸面处却顿住,粗暴抓起他下颚,随即淫邪低喘,互相调笑着嫌弃,又表示随意凑合用一下。
延默被压在树干上,衣服松散,肩背白皙引得身后人啃咬,裙摆撕裂暴露臀肌大腿,曲线干净,似水珠流淌顺滑。
挣扎得微弱无力,后穴一阵干涩刺痛,男人生硬手指插入,粗壮骨节卡在急剧的收缩拒绝中,狠戾暴躁的后退少许再猛烈贯穿。
连惨叫都已发不出,延默被拽住头发,后仰起头颅,眼眶周围湿透发热,被迫上扬的视线里,穿透树叶的落日余晖如血鲜红刺目。
视野逐渐适应强光,延默看见树冠枝叶密布处,早先不知所踪的丁烽正轻巧踩在两根树枝间,像只与林间气息融为一体的鸟。
除了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发生的事,几分兴致盎然,恶意的笑。
(11)归位
漠北兵低淫漫笑着掐住延默后腰,肉热筋跳的硕硬抵到窄小穴口,埋头蓄力待发之际,头顶一片枝叶哗响。
刚抬头就迎面一锄头铁器,下冲如马蹄践踏,头骨凹碎红白粘液淅沥覆过脸面。
左右牵制延默的两个还没回神,就被直取咽喉连接捏碎,三人摇晃几下肢体抽搐着倒地。
夕阳残红刺目,剩下两个职低杂兵脚下冰冻,鬼影闪绰的男人,狼一般低颌歪头看过来。其中一个僵硬转身逃跑,被踢在后腿埋跌在地,脊骨在男人脚下断声咔嚓,听在另一人耳朵里,钻心透肺。
一切不过眨眼间,延默的反抗突失桎梏,力道让他扭身跪坐,恰看全了血腥屠戮。
丁烽逼近最后那人,伸手动作轻缓,几乎有安抚意味的落在惊恐颤抖的脖颈间。
“来人多少?五行……十行?”
那人呼吸渐难,发不出声,拼命摇头或迟疑点头,惶惶只求不切实际的一丝生机。
丁烽手上力道毫无怜悯,语气淡漠,紧盯濒死挣扎的杂兵神情:“是分三路追踪?主力,是不是往西南,青云郡?可以了……你歇息吧。”
青云郡让延默不由心中一动,那是延明澈的驻地,若他此刻自主,必往那边行动,明澈知他遇险,也定会立刻营救。
面前光线一挡,丁烽不知何时已丢下尸体蹲到他面前,肆无忌惮打量他衣不蔽体:“小娘子,还不起来,要为夫替他们疼你?”
延默恨意歹毒,手指直戳丁烽勾野眼眸,之前什么忍辱存活早忘的一干二净。丁烽抓灭蚊虫似的,一把横逮他手指,并捏在拳内,骨节挤压磨错,延默死命咬牙压下痛叫。
丁烽冷笑:“不是火起火灭,不足挂齿么?”
延默低哑问道:“你到底是戏耍折磨我,还是真会……”会救我脱困。这后半句底气全无,说不出口。
丁烽不再理睬他,径自搜掠起其余尸身,找到信号火炮,微微显出一丝满意,再打包起干粮肉干,径自背对夕阳往东边走去。
延默没犹豫多久,爬起身跟上去:“这是要去沥道郡?那里管事的冯喜,数一数二的墙头草。在我跟老三中间,摇摆不定多少年了,万一他见死不救——丁首领,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丁烽眼睑侧垂,扫了眼他快步跟随,破损裙钗下一闪一现的大腿:“去扒身兵服,换上。”
。。。。。。。。。。。。。。
冯喜手里的茶杯哆哆嗦嗦,人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旁边师爷还不停催促:“探子又来回报了,漠北兵二十余人,已经公然在围堵嚣杀,前几日不是说六皇子遭伏,这恐怕就是——”
“闭嘴!我若全然不知,就还能置身事外……”
“可听说花火炮已经冲天响”,师爷劝告,“您再装看不见,三皇子承不承情未知,延家可就在比邻三镇,延明澈几乎倾巢而出,搜救六皇子呢。”
冯喜捶胸顿足:“出兵!快去营救六皇子。”
探子捷报:“潜入漠北兵已尽数剿杀,六皇子无恙,正迎入府中。”
冯喜松口气之余,也暗下决心,既然已到这步,就只能义无反顾抱紧六皇子这棵大树,至少目前形势看,赢面占优。
“六皇子,您吉人自有天佑——”冯喜小跑到府门,毕恭毕敬正要跪拜,却见满身狼狈但全须全尾的俊美青年喘息未定,就霍然推开身旁男人,厉声道:
“给他上枷铐,手脚都要,快点!”
冯喜一时不明所以,那男人身姿挺拔,但伤痕累累,目光有些涣散,已经硬撑如强弩之末,却仍凭意志维持着鹰笼护卫的警惕,此刻被他守备之人狠命一推,薄冰碎裂的倒塌在地。
护送他们前来的沥道排头兵性格耿直,脱口而出:“这是何意啊?他刚还舍命护卫你——”
延默劫后余生,脑中噪杂嗡响,眼里盯着地上的丁烽,阴狠道:“把他给我丢去军妓房。”
周围人瞠目结舌,却也不敢再多言语,木枷反铐了那人两手在后,延默箭步上前,拎起丁烽衣领,恍若噩梦惊醒后的沉重呼吸,然后归于熟识上位的生杀轻笑:“丁首领,你让我立誓之时,怎么就忘了你自己?你哪懂疼人,还是让我找些人疼你吧。”
他紧盯着那张桀骜难驯的冷硬面孔,那双狼眸里却不见丝毫悔恨莫及或气急败坏,蔑视至极的扫掠轻飘,丁烽目光越过他,望向他背后天空,似是解脱的释然无谓。
(12)开张
生天就在眼前,沥道郡阻截这支漠北兵分明不是主力,却也配了战马骑兵,这次剑指延默,当真是下了血本。
沥道郡的驻兵终于杀到,延默直奔而去,离了身后御敌的丁烽,被骑兵一记回马逼闪,碗口粗的锤击棒凛冽袭来只能勉强扭身躬缩头颈,脑后风声鹤唳,死气寒侵,千钧一发火热躯体掠来垫住他背后,猛烈冲击透过一具肉身,仍是震得他五脏六腑七上八下。
“丁烽!”
他来不及回头,那人痛苦气息直打在耳后,狠命一把推他到沥道郡的兵士之中。
延默霍然睁眼,心脏突跳扯得浑身发麻,手心里湿汗拭在软塌锦帛上。
撑起身,一旁冯喜横纹脸上挤着浮夸出水的担忧:“六皇子,您刚在外头劳碌过度昏睡过去,小憩了三个时辰可好些么?军中资历最老的薛郎中已在外候命,着他给问个贵体安康可好?”
延默面容冷淡,凝他片刻,眼里阴晴不定:“我让你丢去军妓营那人呢?”
冯喜一脸为难:“六皇子,我这里专司粮草中转,就没有军妓营啊。”
“我知道”,延默冷声道,“但他不知道,没人多嘴告诉他吧?”
“没有没有,先行单独羁押在罪兵营里其中一间,”,冯喜察言观色,继续道:“延明澈少将军已收到消息,他之前不眠不休连日搜救,知您平安就先休整少许,预计两日后就会来此拜见。”
延默透了抹不及眼底的笑意:“有劳冯太守。”
冯喜忙道岂敢岂敢,睨眼示意身后少年上前半步:“这是我管家之子冯宽,年十四,虽没经事,但还算机灵听话,六皇子就先用他伺候着,这军营上下所有人所有事,六皇子皆随意使用。”
延默扫了眼少年身量纤细,面目清秀,心底暗讽这冯喜不能左右逢源,就开始面面俱到。
“去请军医过来。”延默直接使唤起冯宽,冯喜自然就见势告辞。
薛郎中年过六十,须发皆白声如洪钟,医者自持并无多少恭敬,却细致谨慎,延默放心几分,耐心由他望闻问切。
“六皇子内火心悸,外肌劳损,需多静养几日,辅助些汤药调理,但皆无大碍。”
延默肩膀抽紧,声音低沉仍有些慌乱不稳:“可我腿受箭伤,遭了……遭了虫咬,怕是体内,有虫。”
医者苍老面容惊愕,尊称一时也忘记:“你中箭了?何时?这既无发热也无脉弱,是什么虫咬?”
褪下腿上漠北兵服,下面仍是丁烽包扎的粗布层条,怕看到森森白骨或蛆虫蠕动,延默转开脸,忍不住抬手盖了眼睛。
军医小心翼翼打开,叹声里满溢称赞:“六皇子,您多虑了,看这伤处已新肉初愈,老朽不才,也听闻过以蛆虫食腐肉之法,看您这伤处纵深,幸而医治及时,否则保住性命,这腿也怕要废掉。”
送走薛郎中,冯宽烧水伺候延默擦洗更衣,坐在铜镜前头发尚未理顺,延默突然道:“你去罪兵营,检查我带回来那人,手脚上的枷铐都够不够结实,然后给他洗摘干净了,里外都要,听得懂么?”
冯宽用力点头,他长在军中,什么都早见识过,办事也确实利落,不多时就回来禀报,万分肯定一切妥切。
延默施施然起身:“那就去给军妓营开个张。”
罪兵营门前,一排木架鞭刑,蹲在地上的人听着皮开肉绽的痛叫喊声,瑟瑟发抖。延默眼中窜过一抹诡笑,吩咐冯宽把待行刑队伍末尾两个轻犯叫过来。
王伍永远有气闷郁结胸口,从这个敷衍名字开始的倒霉人生,三岁死爹,七岁娘改嫁,任由后爹发卖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给主家当牛做马五年,出力最多,征兵还是落在他头上,原因无他,就是嘴臭,整日横鼻子竖眼骂得又脏又贱。
上午就骂了句主事狗仗人势,嘴长得像母狗屁眼,就被责令鞭笞三十。
打就打,打死最好。王伍抱着自己干柴松瘪的胳膊,跺脚缓解两腿哆嗦。直到被人唤到跟前,唤他的人发黑如墨,眼眸寒点星芒,他根本不敢抬头正视,咫尺之隔,遥不可及。
明明都是人,但人与人,天壤之别。
那人语气平和,问他犯的什么事,他便一五一十回答。得到头顶一声朗笑:“你正合我用。”
王伍粗咧咧踢开押牢最里间,角落里男人闭目倚墙靠坐,手臂反剪在身后枷镣里,被他抓起摁在地上:“新来的骚蹄子,还没干活装什么死?”
男人面孔朝下,肩膀轻微抖动,一声不吭。身上衣服本就褴褛,王伍随手撕抓成了碎布,脊背裸露,肩胛挺动两下,就静滞不再起伏。
(13)魂钉
“伍哥,咱们动作快点,后面还十几个排着呢。”跟他一块进来的瘦猴林六,在男人另一侧手臂上压制。
王伍跟他对视片刻,心领神会啐骂:“这玩意儿生的这副冷硬模样,勾栏里不要钱怕都没人要。”
“你还挑三拣四,把脸盖了,就是个出气消火的洞”,林六手里粗麻粮袋,套住男人头脸,对门外喊,“三哥,要不就你先来?”
王伍知道江湖上有双簧,皮影这些把戏,也无心探究地上的人犯了多大过错,要被这么作贱,他麻木骂着各种诨话,只奇怪一件事。
指使他们的人,明晃晃的锦衣华服,身居上位,有必要这么身体力行的惩治人么?
地上男人被钳住腰身,膝盖支地,下体清洗水痕犹湿,趴跪被顶冲前跄,又被扣紧后拽,如此反复着在尘土里磨损耸动。
极低的抽气,嗓埋的哽咽,听在王伍耳里,有一下没一下戳着那点无力浮沉的良知,没由来想起年幼,隔壁猎户欢声庆祝,他垫脚透过窗,看见火红狐狸被他们倒吊剥下整张皮,剩下血淋淋的嫩滑细肉。
如今垂眼看压制的男人手臂伏线遒劲,也是同样力质光鲜,引人注目。
对面的林六应该也是盯看着,发出类似羡慕感慨的啧声,手竟不自觉覆住男人上臂,慢慢抚揉。
王伍登时头皮发麻,舌头打结,未来得及说出半个字,林六干柴手腕已被攥住几乎折断,乌云盖顶的阴狠低声:“你摸什么?”
那就是洪水要随意卷灭一个人的性命,王伍自知该明哲保身,但那是林六,本来名叫林鹏飞的好名字,却家遭战祸只剩他一半大小子,只能偷鸡摸狗,遇上他后就非说以后就改名林六,跟着他有上顿没下顿,偶尔偷口吃的,都先留给他。
王伍脑中弦绷念紧,不管这人再如何手握生杀,敢伤林六他就豁出性命相拼,电光火石间突然又有如神明指路,让他瞥见麻袋蒙的口鼻处黑血滲出,直接叫道:
“这人,这人是不是断气了?”
林六顷刻就被丢开,连带他也因地上男人被翻转的用力,甩开少许。麻袋被扯掉,男人面色灰败,几乎看不出有呼吸。
“丁烽!”唤声焦躁。
自然是毫无反应,华服男子搂着人腰身,僵硬得不知所措。
王伍也不知怎的就跟上一句:“大人,您别慌,方才弄他的时候,保准还是活的。”
“闭嘴!”华服男人像只背毛倒立的野猫,站起身两手抄收,要将地上人抱起来,却因为男人本身沉重,他又使力不当,一时没抱稳,将人身躯掀落砸地。
王伍作壁上观,拼命忍下嘲讽:这没死也被你摔死了。
胸口多年那层郁结,闷火,有些烟消云散,此刻看来,那些高高在上,衣食无忧的神仙,也不是快活无边,也会狼狈跌滚在尘泥中。
华服男子终于打横抱紧人,疾步离去。
监房里剩下林六跟他面面相觑:“伍哥,咱们现在是怎么样?”
王伍抻了抻腰身:“以后啊,我少开口,你少伸手,咱们兄弟,就求个平安活下去吧。”
。。。。。。。。。。。。。。。。。
薛郎中被冯宽一路扯得奔跑,到床前一看病人也顾不上喘气,急忙施针,先扎下各处大穴。
延默呼吸也紊乱:早该觉察到不对,丁烽之前与他……纵使无奈不反抗,也有满身生机怒火,桀骜对峙。
而这次,虽也有些本能收缩反应,却沉消漠染,像团死肉无知无觉。
“没救了。”薛郎中叹气道。
“怎么就没救?”延默咬牙道,“给我救,救不活你——”
“救不活我陪葬是吧?”老军医中气十足截断道,“百十年来岐黄术人就遭这种威胁,老朽早就备下棺材了,您请随意,但这人,脏腑重创,血瘀积压,心脉将绝,药石不进,不如换个赌法,他若能活,我就去死。”
延默脸色僵青,手指勾蜷,说不出一个字。
薛郎中摇摇头:“若是早几个时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延默怔怔道:“可是,我还有要紧的事必须问他。”——不是厌恶至极么?那为何还会,舍命相救?
薛郎中瞥他一眼:“提气的汤药很简单,灌不灌得进就不好说,您有话问,不妨就等今夜,他回光返照之时。”
。。。。。。。。。。。。。。。。。。
“我又没捅几下”,延默坐在床边垂声道,“敢作乱犯上的丁首领,死在这上面,你做鬼都无地自容。”
冯宽端来汤药,延默制止他上前,接过后挥手打发人出去。
苦味气息弥漫,果然是顺嘴角滲流在外,完全灌咽不下,床上的人气若游丝,像马蹄根底那抹沙尘,消散随意。
“哪会有人无缘无故为我舍生忘死?”,延默低声自语,“你必有所图,不审个明白,我难心安。”
延默抬衣袖擦拭干净丁烽脸颊,凑近他耳边慢慢说道:“我立誓不伤那十人,你且放心去死,我不光不伤,还要百般照拂,男的都收房脔宠,女的,你姐姐,我给名份,纳为贵妾。”
话音未落,手掌霍然袭至门面,狠命抓过延默衣领攥绞,前一刻还枯木死灰的丁烽,手背上青筋爆起,面容相对中气息交错:“我姐……已经嫁人了。”
延默嘴角不觉上扬:“以我能耐,让人休妻,让人守寡,还不都易如反掌?你若到了阎王面前,就记得说一声我是你姐夫,给你烧的厚纸你可尽兴花销,要么,你就给我活下来,我说过要你求死不能。”
丁烽与他近在咫尺的对视,那一贯嘲讽无羁的黑眸,此刻漩涡烈焰的水火不容,似有百般不甘,却又只身前行。
突兀低头埋进他颈窝里,深深吸气,抓在衣领的手猛然向外撕扯,干涸粝涩的嘴唇,刮过他锁骨,虎牙尖锐咬进他颈侧。
延默浑身僵挺,愕然得动弹不得,只觉伤处被吸吮的温热湿滑,疼痛似千丝万缕,又深扎入魂刺骨,激流窜涌到后腰酥麻。
直到被一把推开,丁烽嘴唇上血红刺目,人倒回床上,浑身像被煎熬在火炉之上,肌肉攒动得青筋血管如洪水决堤,随时能破体而出。
延默回过神,忙喊冯宽再去找薛郎中过来,期间丁烽侧身咳出大口深黑腥血,歪头不省人事,却气息渐平。
“不可能,不可能啊。”薛郎中搭脉,大惊失色。
延默被他迭声的不可能惹得心烦,却不得不忐忑确认:“是能活了么?”
“死了死了”,薛郎中喃喃道,“老朽这次要死了。”
冯喜这时颠着肥胖身体小跑来报:“六殿下,延明澈少将军到了。”
延默为难看看床上的人,薛郎中重拾底气:“殿下就给老朽个翻盘机会,这次势必跟此人同生共死,但他一时决计醒不来,您过个把时辰再回来也定然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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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默刚迈进营帐,就见健硕挺拔,神采奕奕的青年,直扑他身前就要跪拜:
“属下护卫不周,让殿下受苦了。”
延默搭手扶起他身体,脸上有些哭笑不得:“表哥,这里没什么人,就不用拘礼见外了。”
延明澈顺势挺直身体,高出延默半头,居高睥睨:“你这颗猪头,给我剁来半边下酒!”
延默弯指蹭蹭鼻尖:“倒也不用不拘到这种程度。”
(14)图穷
延明澈抄手掰翻延默四根手指:“不得军令,就敢私追虎三尚,这几年你被捧杀的不知自己斤两了是吧?”
延默痛得呼气,嘴硬回怼:“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呵,说的好,那我也在外了”,延明澈冷笑,“不如就此收拾了你,免得你挂着我家的姓,死在别人算计里给我家丢人现眼。”
“啊啊啊,哥,我错了,我知错了。”延默分秒就识时务的求饶。
延明澈松力甩开手,肉眼可见的庆幸:“就最后还算有点心思,没狗一样的直奔我,懂得往冯喜这处逃,这墙头草之前好言不听劝,这次逼得他出手救你自投阵营,也算你另辟蹊径了。”
延默沉吟半晌,眼神在地上扫来扫去,脚下碾蹭几个来回,才闷闷开口:“表哥,有些事……有个人,我看不太懂。”
延明澈剑眉高挑:“说来听听。”
延默便将丁烽作乱起始到如今所有事一五一十讲述出来,听得延明澈没有言语,但表情精彩变换,最终延默结语:“你说,他是不是居心叵测?”
延明澈思忖叹道:“他至少救你三次有余,这种叵测,我倒宁愿他叵得更难测些。”
“许是想骗我信任呢?”
“霜灼,你现在是谁也不会信。”
“我以前谁都轻信,下场如何?”延默冷勾下嘴角,“别叫那个名字。”
“你那位父王,现在还纵着你,但也别太不知轻重”,延明澈沉默片刻,话题一转,“你说的这个丁烽,若他有一层身份,倒能解释他所有行为。”
延默立刻被吸引心神:“什么?”
“他是你的朱雀死士。”
延默震惊得四分五裂:“不可能。”
“我自然知道,流尘峡一役,为了救姑姑,朱雀阁羽翼尽落,无人生还”,延明澈安抚拍拍他肩膀,然后礼正躬身,“第七代白虎阁主,见过主上。”
延默抬眼凝望:“舅舅将白虎阁交到你手上了?”
延明澈郑重点头:“战场无眼,若有万一,他命我尽心辅佐你。”
天下合久必分,群雄割据三十年,连姓藩主得同宗旁支延家支持,得以南部称王,而延家声名在外的四圣阁,传说有通鬼神之能。
延明澈念出阁主密语:“玄武勘地坤,白虎啸山林,青龙转日月,朱雀——”
延默突然开口:“朱雀有没有遗孤,等我回翼宁,找常留问个清楚。”
“六代阁主只剩常叔一人了。你问他便罢了,事关重大,你可别想着自作聪明去试探那个丁烽。”
“这其中利害我清楚”,延默皱眉,“哪会轻举妄动?”
“我看你——”延明澈抿下眼睑,嘴角微勾,“算了。”
。。。。。。。。。。。。。。。。。。
推门而入,床上半倚半躺的人神情恹恹,不拿正眼看他,恃傲之气又凌然盘踞,让延默觉得熟识,心下安定,唇边也就不觉挂出针锋相对的轻浮弧度。
薛郎中正搭脉观象,老脸满是诧然的喃喃自语:“太奇怪了,这也太奇怪了。”
延默踱步到床边:“怎么了?他又有什么不好了?”
“就是恢复得太好了,清醒得这么快,这伤愈速度更毫无道理。”
延默似笑非笑,斜挑了与丁烽对视:“这有什么?他本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心比天高,胆比地广。”
薛郎中犹径自低语:“五脏六腑明明都有毒戕迹象,怎么又会强健如此?说不通啊。”
延默就一脸坦荡荡直问:“那现在能行房事了?”
薛郎中按脉的手陷下几分,正要鼓气说话,丁烽腕上略略转动,面不改色投了个阻止眼神。
开下诊方医嘱,薛郎中便告退,乱世中守医德不谄媚已是极限,无谓再不自量力,引火烧身。
延默侧坐在床边,眼如箭末尾羽勾撩:“丁首领,鬼门关前,是为我回头了。”
丁烽淡漠道:“自然舍不下夫人花靥美貌。”
延默慢条斯理剥开他衣衫,入眼胸腹纵硬紧实,铜泽肤质下泛出大片淤紫近黑的伤痕,滞了片刻直白问道:“为什么舍命救我?”
丁烽眸中霜雾苍茫,面露讥诮:“想听什么回答?因为你那根细短软棍捅得我爽?”
“你——”
恰逢其时,冯宽在外叩门:“主子,吃食送来了。”
延默合手拢上衣服,叫人进来,白粥香热送到眼前,床上丁烽仰颈嫌弃:“我要吃肉。”
“丁首领,不是我抠搜”,延默甚觉好笑,“跟你同生共死的老郎中第一条就强调,食物清淡,好入口才养心安神。”
丁烽低睇眼白粥:“像你下面淌出来的玩意儿,看着就犯恶心。”
冯宽差点儿没砸了手中汤碗,不敢抬头,只听延默问他:“给我备的什么饭食?”
“清炒鲜菜,豆馅果子,还有一盘酥肉。”提到最后,冯宽也不由喉咙轻咽。
酥肉橙面金黄,一进屋丁烽那眼就粘上盘缘。
延默见状,从冯宽手里接过盘子,半空中往远处送了送,挑眉问:“细短?”
丁烽看他一眼,神情无谓:“粗,粗壮如百年树干,三人合抱不及。”
延默磨磨后牙:“叫夫君。”
“夫君。”没片刻犹豫,只是他那眼热情动的对象,分明是手里这盘肉。
没再多逗弄为难,整盘给进他手中,看他无所顾忌的欢畅吃相,延默心里一时说不清的陌生涩砺。
“吃七分饱就罢,今晚早入睡”,最后不得不出声阻止一通风卷残云,“明日启程,返翼宁。”
“要返你返”,丁烽咀嚼间隙淡然笃定道,“马上境线交锋,我才不来回折腾。”
延默正色:“你这是如何判断?”
丁烽低头不言语,延默脑中飞速倒转,捋顺前招遥望后手。
棋无孤步,战有所图。
漠北这次不惜暴露细作,耗费人力物力,填河造路,精锐奇袭,若如计划生擒他,就是威胁扰乱北境主帅延烈的绝佳手段,大战在即的祭旗之作。
延默脊内髓寒,握了握麻木手掌:“那我为何要留在沥道?”
丁烽吸啜下拇指油花:“你身娇肉贵,眼界狭隘,大事当不得,无事又添乱,左锋粮草策应,大概是延帅绞尽脑汁能安排给你的差事了,至少保你这张脸不黑不划。”
延默气火从胸内烧到鼻口,咬牙切齿道:“丁首领,拿人外表做文章,逞口舌之快,你还没受够教训么?”
丁烽突然抬眼,视线落过他眉心,认真道:“容貌俊秀什么时候是坏事了?遇赏心悦目而倾心,人之常情。”
延默眼睛不眨,睫根静滞。
丁烽继续一字一字道:“我从未嘲讽过你美貌。”
延默耳后阵阵烧灼刺痒。
丁烽轻笑:“我嘲讽的是你空有美貌。”
盘子被一把抢过,啪得摔地碎裂,延默抄起袖子:“我今天就让你嘲讽个够!”
“主子,主子您别动气。”候在旁边的冯宽,少年眼珠快速掠动半圈,心惊胆战赌上全部慧根机灵,作势阻拦。
却见延默虽然嘴上喊打喊杀,被他虚碰就往后退,心中自知是赌对了,便使出气力:“他还烧得脑子糊涂,说些胡话,主子别跟他一般见识,晚膳再不去用,果子都坨了。”
推搡间两人出去,冯宽回身关紧门,又跟上延默走出二十步开外,听延默平静发问:“你敢拦我?”
冯宽垂头回道:“主子刚费心救回他小命,他罪大恶极,也必有用处,肯定是留待他日处置更好。”
延默看着少年细嫩后颈,淡淡道:“跟冯喜说,以后你就跟着我。”
话音未落,冯喜已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六皇子,延帅急令,命您调派三郡兵力集结于此,待命随时押送粮草重任。”
(15)栈道
风响如鼓,旌旗猎猎,夜幕西北天狼星刺亮。
延默眼见中伏的漠北兵很快骨渣不剩,有几分不是滋味,也不知丁烽如何总能预先看出端倪。
大半年狼烟笼罩,补给线往返百来回,不由对延烈的对峙不出抱怨起来:“舅舅打算耗到什么时候?”
跟在身边的丁烽难得开口:“耗到对方狗急跳墙。”
话尚在风中未散,漠北就开始昏招频出,几次三番妄图深入腹地袭击夺粮。
返回驻地嘉奖不止银饷,更是多赐了一日休沐,营地里一片欢和。
“丁哥,今儿怎么没见你去领赏钱?我问管事的,说账上没你的名字,这可怎么行?饷钱就算不多,也好过白白卖命。”
最远一排营帐后,丁烽枕臂倚坐,遥望山丘,不咸不淡道:“闲事莫管,长命百岁。”
“可是——”那小兵还要再劝,旁边人拉住他:
“你不懂门道,贱籍登不上名册,他是延校尉带进来的,应该是个卖了身契的仆役。”
另一人哄笑起来:“那些专给人床上泄火用,丁烽,看你常被召去,都是伺候人睡觉了?”
营帐布幔厚重,转角视线遮挡,言语清晰传入驻足其下的延默耳中,不由勾下嘴角,继续静听下去。
丁烽语调低弯带翘:“就咱们校尉那姿色,沾上几分春水,换作你,想不想床上伺候?”
一时在场人呼吸收放不自在,半晌其中一个怔怔叹道:“那,那是——”余光猛瞥到转角步出的身影,登时撞得不止春梦破碎,眼皮抽搐着拼命使眼色。
丁烽却似是因为背对,毫无觉察径自继续:“你们真该再看看他脱光衣服的身子,粉蒸肉似的白细红嫩”,意犹未尽般抬腕,手掌空中抚出曲线,“摸上去更是滑顺,如镜如璧。”
其余人皆看清延默步步走近,魂飞魄散。
延默面无表情,也不知这几个慌什么,就丁烽鹰视狼顾的敏锐,早察觉他走近,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丁烽,过来。”
果然毫无惊诧,人晃晃悠悠站起来,转身踱步而至,一副半死不活的松散模样。
主帐门帘放落密闭,账内烛火摇曳,映在地上两人剪影,一坐一站相对。
“丁首领,我怎么想不起来”,延默手肘支在膝上,躬身前探轻笑,“你何时主动摸过我?”
丁烽神情冷淡,岿然不语。
“在山崖下那时”,延默笑意更深,“都过去这么久,就那么一次,难为你还念念不忘。”
丁烽伸手直往他胸前:“你叫我来重温一番?”
指尖插进前襟隙,延默不闪不躲,似笑非笑仰颈,往前迎送半分。
丁烽皱眉,火灼似的匆忙撤手。
“你就只会言语调戏,真到行为,该说你是个君子,还是青稚懵懂?”说话间延默已欺身上前,两手抄按住丁烽后腰,收臂截人退路。
丁烽侧眸冷瞥:“沥道军妓营,有人行为过,你还用得下去?”
延默左右摇摆片刻,语调低软少许:“你都没发现那是我?我当时也不知,你伤重成那样。”
“难怪”,丁烽很快明白过他玩弄伎俩,惯然讥诮,“我还想怎么遇上都是细短绵软,半点不得趣。”
“刚才失言,怎么能说丁首领青稚?”延默将人推倒在塌上,“你是最懂如何挑火的。”
衣衫剥落的结实躯体仍是听凭摆布,只是时隔数月,僵硬不适得犹如初次。延默与人面对侧躺着,两指轻划,到下腹排布的阵垒之中。
丁烽眼睑掠动,试图转身,被抓在肩头摁住,延默挺下腰身,兵器抵触磨动,比预想中更快带起对方硬热回击。
“你——”声腔低哑,嘎然而止。
延默抄进他右腿膝弯,扳腿置于自己腰侧,动作更顺畅:“总得让你得点趣味。”抓过丁烽手腕,引他握上,“摸摸看,你跟我,哪个如镜如璧?”
紧密贴合下,颤抖轻微,也传递清晰,延默右手缓慢有力游走过腿后,张掌扣上臀肌轻拢揉捏:
“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贴近丁烽耳边说话,只觉他面颊滚烫,喘息粗重,下面也硬挺湿戳在自己身上,延默前所未有的满意,食指顺缝隙触到隐密穴口,“想要我抢攻此处么?”
“你操就操,废什么——”
等的就是他忍无可忍斥骂张口,延默偷袭封堵上他嘴唇,勾缠着吸吮住柔软舌尖。
一击得手,延默飘然欲仙,越发得意,只觉得自己用兵如神,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也就见好就收,没再强行进犯毫无准备的紧涩地界,迫着丁烽一并紧握,在粗糙手茧中插旗凯旋。就此意外截获了对方精备粮草,延默像个偷吃尽兴的狐狸,捻着手掌到丁烽眼前:
“这意趣,能不能让你食髓知味?”
丁烽气息不平,声音强持冷硬:“你玩弄够了,就让我回兵营。”
“回什么?”延默挥臂揽抱住他腰身,“反正你也不在意别人说三道四,就在这里跟我睡到天亮。”
丁烽不再言语,耸动肩膀转过身去的动作凶狠,延默毫不在意,背对下身形贴合,反而能拥得更紧密无隙,轻轻打个哈欠,额头抵在丁烽后颈椎骨上,不多时就惬意入梦,沉沉睡去。
鼻息匀长打在脖颈间,丁烽目光幽深,倦怠的身体紧绷,握上手臂颤栗,指甲抠出深痕血迹,却也无法阻止,宣泄不久的欲望再度勃发,阵阵鞭笞的折磨煎熬。
启明星初现,丁烽立刻起身,拾起地上衣服,边胡乱穿着边疾步离开。
延默微微眯眼看他背影片刻,便慵懒再度酣睡,到了晌午起身,叫冯宽进来伺候梳洗,随意问道:
“丁烽的事,是你散播到营中?”
冯宽垂并的手不由握紧,低头道:“是。”
“谁叫你自作主张?”
“小人只是觉得,他该呆在主子希望他呆的位置”,冯宽抿抿嘴唇,“那个位置,都是羡煞旁人的。”
延默嗤笑一声,从案上钱囊里捻出两个金豆,弹指抛给冯宽。
眼疾手快的少年本已稳稳接住,须臾间又故作脱手,跪伏在地上,左爬右摆摸索滚落的金豆子。
(16)和谈
“他们要战就战,要和就和?当我祁国地界是什么?”延默手里绞紧身下人反剪手臂上的内衫,抬腿踩上凳几,更凶狠纵力的挺腰插拓,“是你这副供人随意进出的身子?”
丁烽被他扣住后颈压在圆木桌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延默本就愤恨与漠北议和,接到他以皇子身份前往的军令就是火上烹油,丁烽偏要再泼一杯冷水,说上一句:你驻边境最大用处,本就在此。
看来是宽纵太久,让他忘了一个降奴的最大用处。
顶在深孑处磨转,紧裹甬道里缩动剧颤,连带整副躯体的痉挛,而最让延默畅快到极致的,是丁烽四顾无援的困束喘息。
他停留享受够余韵波动,缓慢拔出,白浊汩溢,从穴缝渗到腿后。
“六皇子”,丁烽起身,转过面对他,残破布料挂在手臂落在腰后,“议和,你带不带我随侍?”
“带你干什么?”延默手插进他大腿内,“在议和桌上给他们演练一番你的用处?”
丁烽目光直视:“或有他用。”
议和定在境线南青云郡,虎三尚派长子虎七缘前来延明澈的驻地,谈判诚意无可挑剔。
虎七缘身材硕壮,黝黑面孔,笑容却是温和闲散,不疾不徐,身边除了唇枪舌剑软磨硬泡的使臣,还有骑前锋巴穆威慑,僵持不下时,巴穆毫不意外提出比试。
延默冲身后丁烽晃了晃了然眼神:“去吧。”
交手不过二十回合,文官尚没看够热闹,巴穆已立身抱拳:“我输了。”习武之人,对方几次可轻易杀之而不取,就当知进度,免再自取其辱。
虎七缘微微惊愕之余,眼中也叹服问道:“六皇子,此人在你军中是何职衔?”
延默漫不经心道:“他哪有什么军职,我身边一个侍奴而已。”
“不可能!”巴穆满脸涨红,“我败便败,但不能如此辱我。”
“征战苦闷,带在身边,偶作消遣”,延默故作不解看向虎七缘,“这在你们那边,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吧?咱们双方各有安插,我何必拿这种事说谎?”
巴穆直转向丁烽:“他说的是真的?你身手如此,但自甘堕如烂泥?”
丁烽并不答话,眼梢似笑非笑,巴穆怒火中烧,冲上去挥拳落空,变爪续擒,丁烽身形顿了顿,衣襟落进他手里,由着他抓实,再猛然后撤。
衣料撕破哧响,敞露胸腹上痕迹未褪,半遮半掩下反而刺目扎眼。
延默施施然起身,踱步过去,解下外袍扬手裹住丁烽:“别随意给人看了。”
当晚延默命人置办了整桌酒菜,拉着丁烽坐下,硬搂上人脖颈在他颊侧亲上一口,看对方不情不愿,但看着色香俱全的荤菜懒得计较。
“别急着吃,先陪我喝几杯。”
丁烽淡然道:“我不喜饮酒。”
延默讶然:“为何?”
冯宽在外禀报,使臣有要事求见。延默撇撇嘴,去了前堂,见使臣喜上眉梢,上前行礼未必就着急说道:
“境线,退兵,粮种这些关键要节,漠北那边突遣人来回,他们可以全盘接受。”
延默冷哼不屑:“是他们求和,哪来的脸谈条件?他们不接受才好,就继续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使臣对此不置可否,继续轻描淡写道:“虎七缘只提了一个条件,要你把那个侍奴送给他。”
延默回到内屋,打发冯宽外出,反手关紧房门,桌上菜肴已被丁烽吃得七七八八,残存孤零。
“漠北人跟我要你。”语调沉平。
丁烽咀嚼不停,淡然道:“一个床奴而已,给他就是了。”
延默扼住他举筷的手腕,迫人转身对视:“你是不是一早就盘算到这步?”
丁烽轻笑平稳:“边境和谈的大事,我怎么可能乱生事端?不过是——顺水推舟。”
“你做梦!”延默咬牙切齿,“你这种诡异莫测的本事,我会让你投效死敌?”
“他们问你要人”,丁烽冷淡道,“就算打断手脚,戳瞎毒哑了,送过去也是履约。”
“你疯了么!你说的是你自己!”延默喘息几声又低缓狠笑,“虎七缘知道了你是什么货色,还惦着脸来要,他看上你什么?断了手脚,眼瞎哑巴, 到床上更有滋味也说不定。”
丁烽眼睛微瞪,手按上额头,嘴角不屑讥诮堆积至无奈:“你真是天下无双,我虽然不觉得虎七缘跟你癖好相投,但也可以答应你,协议落定,我跟他们一出南境,就自我了断,保你颜面不失,玩器不落他人床榻。”
“我,我——”,延默胸口剧烈起伏,“我凭什么信你!”
丁烽也不耐烦,冲口而出:“去找常留,几日几刻让人气绝身亡的药,他那里多的是。”
延默浑身巨震:“你怎么知道常留制毒制药,你知道……青龙?你到底是什么人?!”
丁烽眼神回冷,情绪封结:“要问就去问他,这种时候,他也该来善后了。”
(17)敌友(兔死狗烹)
后院种了成排矮青松柏,常留佝偻背脊,抄手站在其中,同样的枯寒干冷。
延默看到擅自前来的管家,毫无意外之感。对丁烽语出成谶,他习以为常。
“你说他不是四圣阁的人。”
对兴师问罪,常留脸上褶皱纹丝不动:“他出身朱雀,但早被除名,携众叛逃,罪在不赦。能死的有所价值,已是对他最大的恩赐。”
延默缓慢问道:“所以他作乱,归降,都是你们操纵?”
“延帅思虑,主上气盛浮躁,言语规劝已是无用,本意用他予主上历练,但边关战事突起,就短暂作罢了。”
“不用拿舅舅来压我”,延默轻嗤冷笑,“我这种不堪大用的主子,被操控的傀儡,若不听话,你们就用人命教训我?”
“主上身负重任,若再一味沉溺延王妃的逝去,浪荡度日,不循正统,只会让她,连同四圣阁所有人的心血空流。”
月罩霜寒,空气静停,延默低头理了下袖口:“丁烽,他如何入的朱雀?幼年买来的?”
“随父母同入,本都是境线战乱逃民,得延王妃收留才苟活性命,自然报恩。”
“他父母呢?”
常留石痕一般的额纹抬深:“主上,一枚死棋,不该多费思量。”
“我问,你就答”,延默不疾不徐,“还是面上的尊卑都不顾了,青龙阁主。”
常留低头垂手:“死在流尘峡关。”
早有预计,答案仍如锤击,延默眼睑煽动,闭眸定神,气到无力散笑:“好,你们很好。”
。。。。。。。。。。。。。。。。。。
青云驿馆里,虎七缘正手捧白饭,左看右看舍不得入口,侍从来禀:“六皇子递帖来见。”
虎七缘面露微笑,勾指虚划过颗粒晶莹的温热软白:“来的真快。”
延默进门也不虚礼,单刀直入:“你要我的人,做什么用?”
“我多次试图拜访,都吃了闭门羹,这次终于得见,就是这人的用途”,虎七缘摊开手掌,“再有机会坐下来相谈一番,人我自然就不要了。”
虎七缘屏退了下人,亲自斟茶到延默面前:“这驿馆旁就是座土地庙,我昨天去拜过,想问问神明为何偏心,把宜耕宜种的土地都偏攒南境,漠北旦有寒灾畜病,我的族民就挨不到开春。”
延默冷淡道:“与我无关。”
虎七缘目光一凛:“快饿死的人打上门抢吃食,就跟你有关了。”
“来便打,怕你不成?”
“六皇子自然不怕,但这十年,你境线七郡的人流离几成?他们身无长物,背井离乡就无依无靠,卖身为奴。留下则胆战心惊,他们怕不怕?”
延默下颌扬起,眼神微抿:“这套说辞,五年前骗得我母妃亲至流尘关,教付玄武地术,是你们背信弃义,伏兵掳人。”
虎七缘平声抑气:“我们出兵,是因为力主和谈,亲赴教习的人,被乱刀分尸,扔在我族营帐前,他是我亲叔叔,始终坚信能消弭饥荒和战乱两祸。”
延默冷笑:“杀他对我南祁有什么好处?”
虎七缘点头赞成,又针锋相对:“在你们境内劫掠王妃,对我们真的是明智之举?王叔之死我族悲愤,精锐倾巢,死伤无数,流尘峡关百里红河,流的不止是你朱雀阁的血。”
延默已有几分不耐:“你到底要说什么?”
“六皇子,你是连延两家之子,但这两家真是连延不绝,亲如一家?当年祁王割据,许诺的是王位轮坐,按约定该继位的是延烈,祁王却娶了你母亲,用这种方式牵强附会,你舅舅会半点无怨无尤?”
虎七缘径自说下去:“一旦南北安全无虞,兔死狗烹,延烈这些年与我族的两虎相争,可从没真正的两败俱伤过。”
“这种挑拨,你自己不觉得荒谬?”延默声音不觉厉锐。
“除了他跟你那层血缘,还有何处荒谬?”虎七缘仍然平和,“延王妃香消玉殒在赢安皇城内,你若有心真相,不妨考虑,因形式站在对面的,未必永远是敌人。站在你身边的,又有几个是你敢托付后背之人?”
“你说完了没有?”
“那就说回开始那个人”,虎七缘突然眯眼堆笑,“我对他倒真心赏识,要不还是给我吧。”
延默立身就要掀桌:“你出尔反尔?”
虎七缘单手稳稳按下,目光炯炯:“他在你那里,好像没有活路。”
“他不劳你费心”,延默面容沉静,“你求和的意图,我听明白了,那就老实安生呆着,将来我心情好,对讨饭的也不会赶尽杀绝。”
虎七缘也不恼怒,仍含笑有礼:“静候佳音。”
。。。。。。。。。。。。。。。。。
来时策马疾驰,风风火火,归途心神混乱,干脆牵马漫步,一路沿途,民宅破败,不见人影,寂静里马蹄空响。
延默无意扫过地上影子,马背上居然有人,他心惊回头,就看见丁烽抱臂端坐,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丁烽嘲讽一笑:“就算青云地界,你独自跑去驿馆,也不是万全无虞。”
“你倒关心我。”
“我关心你死了要给你陪葬的人。”
“居然敢让我给你牵马,真是活腻了”,延默嘴里说着,手却攥紧缰绳,转身继续往前走,“以前觉得你总莫名叫嚣,蠢不可及,原来就是在自寻死路。”
“我没指望过能有善终,但也没料想恶劣至此”,身后声音悠然,咂下嘴有些玩笑之意,“活不成,好歹死在个你们够不着的地方,不然谁知道你这种花样百出,会对我尸体再做什么。”
“我兴趣也没到那种地步”,延默哼笑两声,走路头垂得更低,“你是不是十分憎恶我?”
“憎恶,谈不上,任务而已,恼怒什么的多半是陪你唱戏”,丁烽似褪了刺猬皮壳,懒散又坦荡,“看不起你倒是真的。”
“你!”延默忿忿回头。
马背上丁烽伏低,前探身与他对视:“用那种下作手段折辱人,难道不是因为你也看不起自己?”
。。。。。。。。。。。。。。。。。。
半个月后和谈落定,祁王再度诏令六皇子连霜灼回归皇城。
翼宁郡府邸一连几日交接事宜,整装待发,里外所有人忙碌异常,常留那张木讷老脸,隐隐光泽喜色。
丁烽坐在屋顶斜面上,单腿支膝搭臂,无所事事,延默在下面喊了他几声,都干脆手捂上耳朵,装听不见。
“本是要问你想走想留,既然不说,就由我决定了。”
丁烽窜兔一般截跳到延默面前,第一次眼中明晃天际的震惊:“你说,你问我?”
延默也没料想他反应如此剧烈,抿了下嘴唇缓慢说道:“翼宁新推屯兵制,战时为兵,入则为农,重新垦地开荒,你若想留,我就安个伍长兵职给你……”
“不用伍长,寻常在册兵即可”,丁烽面泛憧憬光泽,“驻兵每月都有两日休沐,能自由走动。”
延默皱眉:“才两日而已,能去哪里?走不出百里地。”
丁烽沉浸在自己喜悦之中,随意笑道:“走到哪里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想往哪个方向,走几步都可以。”
延默原本翻来覆去衡量,想着跟丁烽此前种种,日后相处必然别扭,安排远离对两人都好。
但真到此时说出决断,又莫名感到不妥后悔,丁烽越是兴致盎然,他越是如鲠在喉,嗓底干涩生硬提声:
“你若跟我回赢安,就做我贴身护卫,是这边十倍不止的俸金,有功行赏,还能赐私宅,将来官职之类也……”
“主上,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丁烽抬眸,笑容明朗纯净,“不对,属下还是得谢您恩赦,我从没想到还有机会,自由过活。”
“也不是让你无事可做”,延默闷了片刻,“你洞察入微,既然留下,境线上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修书信,跟兵报按月呈送。”
丁烽似乎有点疑惑,但显然选择不多节外生枝,点点头道:“好。”
“那如此,这是给屯长的信证”,延默举起手里文书,比在身前不往前递,“你明日,就过去吧。”
眼前手影残掠,仍是看不清动作,文书已抄在丁烽手里,随意挥晃两下:“我不等明日。”
眨眼功夫那背影已在数步开外,如天地间一抹芦苇韧立虚渺,毫无留栈。
青天白日,阳光煦暖,却像有长风不止,从延默后背透穿胸前,空鸣嗡响。
世间万物杯蛇影。
突然没缘由想起幼年时母妃教他吟诵诗句,他问过,为何要学这些文绉绉听不懂的话。
延炩柔柔笑道:以后你长大,会有心境难以言述,诗词却能契合。
世间万物杯蛇影,下句是什么?
他看着丁烽消失的方向,怎么也想不起来。
(18)惊鸿(唯君入眼)
第三月的兵报送至,延默拿在手里抖了抖,垂眼问驿信兵:“确无疏漏?”
驿兵赶忙禀报:“绝无,已寻证了翼宁,您吩咐去收取那里,无信递出。”
延默沉静片刻,打了重赏:“快马回程,派道急令,给那人。”
马蹄飞尘一路扬至屯兵所,丁烽拆开来看:命你风吹草动来报。
第四月兵报,终于多了份私呈:风无止,牛粪满地不见草。
延默嘴角勾翘,命驿兵休整一夜,第二日带上他的回笺:丁首领,都城安逸,我恐懈怠,有何见教?
丁烽:读兵书。
纸上谈兵,确定有用?——延默边回复,边遣人按下附书著名录搜罗。
丁烽:能谈再说,好过我对牛弹琴。
延默:书云,直而有虑,勇而能斗,此千夫之将;上知天文,中察人事,下识地理,四海之内,视如室家,此天下之将。依丁首领看,我可当得什么?
丁烽:当你自己。
延默:你夸奖我一二能如何?
丁烽:出得厅堂。
延默对着这个词,忍不住笑出声。这数月时光,都城朝野迎来送往,勾心斗角,月末这寥寥几字,成了他越来越不可名状的轻扬期盼。
二十岁生辰宴,祁王为他操办的声势浩大,一张张谄媚面孔,在一杯杯酒水下肚里模糊不清。
寝室榻上,冯宽为他解衣时,手游移得漫溢挑逗,延默扼住那细嫩手腕,不耐烦甩得人歪斜踉跄:“滚。”
月移西窗,缝隙透落一剑薄白流光,那人的步伐从来如鬼魅,踏地不带丝毫声响,就能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延默抬脸对上垂望他的丁烽,醉意朦胧说话含糊不清:“我的……生辰贺礼呢?”
丁烽讥诮轻笑:“我人来了,还不够?”
“够,很够”,延默急不可待抓过人压到身下,“我回礼给你。”
手掌覆捧起丁烽脸侧,嘴唇轻抵,全然不像之前封堵勾连,只为了逞凶挑衅。
延默迷迷糊糊想着,很多事,他都还没做过呢。
屋内陈设墙壁,一一消失,交缠躯体如乘风而起,落入旷野山林湖水,搅碎倒影星河,又翻滚进冰天厚雪,晶剔融流。
日上三竿,延默掌根按在额头上,两眼放空望着床顶,估计是宿醉搞得整晚半立不出,春梦里自行高大成金枪不倒,战了上百回合。
年关将至,都城里人事越发杂乱,暗杀的剑几乎戳进延默喉咙,被护卫岌岌可危拦下。
常留眼看着延默颈下那道血痕划伤,耷软眼皮突跳,厉声训斥一众护卫酒囊饭袋。
延默却浑不在意,拇指碾过伤处,眼梢侧转:“你骂他们有什么用?调个更得力的过来才是正道。”
常留背后躬耸,低头片刻问道:“主上,是已经决定人选了?”
延默按下嘴角,一派正经:“也是别无他法。”
十日后,丁烽出现在他面前,神情浅淡,身姿松散,粗布衣衫,满身风尘仆仆的落拓不羁。但午后阳光却恰到好处,就抚落在他肩上,暖流清香的气息跳动。
延默快步迎上去,光织绵软的线,纵横交错,网进胸口,心脏受压,反搏得更剧烈。
之前遍寻不着的后半句,此刻清晰浮现。
世间万物杯蛇影,唯君入眼翩惊鸿。
不加思索的,手臂就直接抄抱住,用力收了收笑起来:“丁首领,腰身细了。”
丁烽对峙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面,似是想挣脱闪避,但顿挫片刻便干脆听之任之,声音平板回道:“是你胳膊胖了。”
“我知道,当初说了让你选,现在又调你过来”,延默眼睛眨动缓慢,“你心底肯定有所不忿。”
丁烽眼神淡漠:“你能恩赐,自然能收回。”
“不是收回”,延默忙道,“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你助我登位,之后就还你全赦之身,你难道没有路途两天之外的地方想去?”
丁烽神情有所松动,思索中浮出向往,低声自语:“听闻西域羊肉肥嫩……”但转而又眸中清冷,审视看进延默腹下腿间,径直问道:“你还要用那玩意儿插我么?”
延默喉咙里咕咚坠响,咳嗽一声反问:“你之前说过一笔勾销的,怎么现在又翻旧账?”
丁烽似是无从反驳,点了点头:“是说过,抱歉。”
“你怎么变这么乖顺?”延默失笑,“一点不像之前干柴烈火的丁首领。”
“现在又无所图”,丁烽松垂着肩,坦然自若,“端着架子成天上火生气干什么?”
延默抿紧嘴唇,继续盯着人,言语起了炫耀之意:“赢安繁华,年节前又刚减了赋徭,现在主街市集都开到半夜,明天我带你去逛逛怎么样?”
“不怎么样”,丁烽皱眉,直直顶回来,“你今晚还有别的事?为什么要等明天?”
“可出行护卫要整备……”
胳膊被一把拽起,丁烽扯着他转身就走:“有我在你怕什么?”
出门迎面撞上手拱收在袖子里的常留,老迈眼睛像焦黑的木,死寂盯过来。延默只能看见丁烽背后,微转脖颈,似乎侧目而视,抓在他小臂上的手,力道收紧几分。
常留平日里最严苛于延默安危,此时却一反常态,一言不发让出了道路。
被拖带着从他面前走过,延默视线扫过那张苍老暗淡的脸,莫名有种倾覆摇晃的不安稳,但很快心神便全数转到紧跟丁烽步伐上去。
(19)透喘(绝路开端)
皇城主街热闹非凡,卫兵巡逻秩序井然,商贩摊位都装点上年节的红火颜色,喜气洋洋。
吃过八铺各式热烫肉杂小食,丁烽抹了把嘴,在鲁班锁摊位前停下步伐,从摆满的各式方圆木契里随手拿起一个。
圆脸肉厚的摊主笑起来眼成缝:“客人,我这里的规矩,一炷香能解开的,都不收钱送你。”
咔咔两声,丁烽把拆解的纵横木条放下,也不看摊主瞬间难看的脸色,继续拿起下一个,翻拧豆腐似的又瞬间成了零件。
延默才刚跟进与他并肩,就看他势如破竹,一路拆完了摊上摆放的全部机关锁,清淡说了句:“挺好玩的。”
“赶紧走开吧,给我弄这么乱,我还得收拾。”摊主黑着脸低头,把拆开的部件拼回去。
丁烽抬眼:“按规矩,不是都该送给我?”
“你是干什么来砸我这小本买卖的?”摊主暴躁手里抄起木条就比划要抡过来,被旁边妇人赶忙拦住。
她虽也面色肉痛,却显然更懂顾全局面,赔着笑对丁烽说道:“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没见识的外家计较,这就给您都包起来。”
丁烽点头:“算钱吧。”
女子喜出望外,摊主也缓过气,连连道歉。延默自然跟之前一样付钱,还顺手接过东西,再看丁烽已经又被其他新奇把戏吸引,认命亦步亦趋跟上。
“我们丁首领可真是良善之人”,延默故意用力垫垫钱袋,“慷他人之慨。”
“本来他坏规矩诓我,我是打算砸了他摊位。”
延默挑眉:“那怎么又改主意了?”
“他娘子出来劝阻,怀里抱着的小女娃甚是可爱。”
延默嗓口紧了紧,干巴巴问道:“你喜欢女儿?”
丁烽随凉风轻晃下脑袋:“求不得的东西,惹人眼馋。”
夜过子时,打烊人散,街上冷清,延默意犹未尽也只得说:“回去吧?你长途奔波,也该休息。”
丁烽不答话,眼睛在暗色里巡梭几番,确定了几个暗影位置,突然抓过他肩膀,纵身跃过矮墙。
潜伏跟随的护卫隐隐惊叫,步伐踏声四起,被丁烽捂上嘴巴,示意安静,带着几个转角,身形行止,便躲过所有搜寻护卫,往相反方向渐行渐远。
“现在知道为什么非要找你来了吧?”延默摊手,眼中笑意,带上自证清白的无奈,“朱雀门人,皆能以一敌十,你们究竟是怎么练就这些手眼通天的本事?”
丁烽面容凝结片刻,淡淡道:“朱雀秘术,点石成金。”
延默顿了许久,收拾起眼中凄然,听不出是惋惜还是解脱:“都已经失传了。说起来,已故朱雀阁主,她身边有个亲传弟子,模样有些……怪异,你跟他相熟么?”
“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八怪?”丁烽轻声嗤笑,“不熟,但远远看一眼,就很难忘记。”
“别那么说他”,延默皱眉厉声,“他人很好。”
丁烽略显不耐:“你是要继续问人,还是问我打算带你去哪儿?”
延默才后知后觉左顾右盼:“对啊,你是要带我去哪儿?”
丁烽淡然讥诮:“真想把你卖了。”
城西三里,寻常农舍拦地,丁烽五短三长的叩门,对了几个毫不关联的词句,门便半开,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喜笑颜开,提着灯笼引两人斜坡下行,开阔后别有洞天,横梁木隔出房间,里面皆是姿态各异,衣着单薄的男女。
妇人谄媚介绍:“老主顾,您这许久不见了,还以为拜了高码头,看不上我这破落货门店。”
丁烽皮笑肉不笑:“怎么会?我这都带我家主子亲自来光顾了。”
妇人有些吃惊:“您主子?”
延默眼梢微挑,手就拉上丁烽上臂轻晃:“哥,你不许再闹我,哪有捧自家弟弟做主子的?姐姐,你看我们兄弟二人长得就很像吧?”
妇人本来顾及着不曾无礼直视,但被延默这么一说,就自然抬眼仔细打量,不由看得目瞪口呆:“小公子,你们,你们兄弟,是各有各的俊俏,只不过您,您真是我见人无数也没见过的……”
丁烽试图挣脱,但手臂被抱得死紧,只得继续对妇人说:“找个没经手的倌儿给他。”
妇人微微啊了一声,久经商场的稳住点头。
延默抿起眼睑,身体全偎到丁烽身上:“哥,我什么都不懂,你同我一起,不然我可害怕。”
丁烽盯他的眼神,如卡在鞘里的刀,锋利无用。
最终房间倒也进了,稚嫩男孩半跪在两人面前不知所措,斟满几杯酒就得了赏钱被打发下去。
“丁首领,这什么意思?”延默问。
丁烽总算抽回手臂:“你不是喜欢这门路?”
“这种地方……你是怎么知道?”
丁烽漠然作答:“身在朱雀阁时,负责过采买。这里偶有可用之人。”
“我是问,你带我来是要干什么?”
“透个气,就像河底潜游前,深吸一口”,丁烽眼中平静,却如万箭待发,“然后就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去厮杀,直到赢,或者死。”
(20)前尘(过眼云烟)
“主子,您可回来了,这丑时都快过了。”冯宽迎上来,递过浸湿的帛帕温热。
延默擦拭下手掌:“出去吧,耳房给他住。”
冯宽压低眼睑:“是,那奴才以后就随早漱在门外候命。”躬身退到门口,错过丁烽身侧,轻声说了句,“主子起夜你需仔细伺候着。”
丁烽松抱着手臂,淡然反问:“掏出来给他扶着么?”
冯宽愕了片刻,似乎极力克制住羞恼跺脚:“是你,你要起来掌灯,万一摔着……”
丁烽目光越过他,落在延默腰身,下巴微抬:“你起夜频繁?”
“没有——”,延默后牙紧了几分,低斥冯宽,“要我送你出去?”
门被匆忙离去的外面闭合,一声不大不小的砰声带风,室内烛火摇曳几下,便静止和沉默如墙上身影。
“放心,我猜你不懂宽衣解带这些琐事,你只管我安全,别的都不用——”话没说完,丁烽已径自走进侧厢里,合衣在窄榻上枕臂躺下。
延默嘴角微扬,轻缓解掉外袍,他感到困倦,但困倦之中,流着股惬意舒展,让人恋恋不舍。
就伸手到案几蜡烛的火苗之上,掌心回抚,逗弄那灼热半晌,才熄灭了光亮,摸黑换起干净里衣。
耳房虽在侧,但榻头正能对主寝室里一目了然,丁烽无声无息侧转身,卧如满弦之弓,黑瞳夜能清晰视物,深映出年轻赤裸的身躯。
比之初见,臂腿颀长了一倍有余,骨骼宽横,肌肉紧纵。但颈锁臂肘之类的骨节突出,明明并不纤细,却精巧温润,引人想一探触滑其上的指尖感受。
丁烽闭合上眼:十年前的应承,两清了。
等我能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儿?
我要逛窑子。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看不出你仪表堂皇……好,等我带你去。
十四岁,朱雀秘术第二年,师父让他暂留王城别院,他在满园花开树下,将形状各异的石头,一块一块持稳堆叠,直至半腿高度。
师父赵箐说过的,专注于寻求那万物杂念中的一线持恒,就能抵御住冰火交替浸身的痛苦。
“这是什么啊?”
太过专注,直到突兀出现的十岁小孩,一指头戳上来,精准搭衡的石塔,坍塌满地。
“你就是箐姨弟子吧?你别走呀,你怕我么?我不是坏人”,小孩拦住他去路,比他矮上半头,抬脸肤白唇红,眼眸清澈,“我叫小默儿,你师父跟我娘亲是最好的朋友,她们有事情说,叫我来找你玩的。”
玩?尚不理解,净白无暇的手已伸到他颌下:“你这个红面具,让我也戴戴看。”
心惊之下,本能疾退后掠,小孩留在原地瞪了瞪眼:“你又没翅膀,怎么突然飞出那么远?”
他扶了下面具下缘,开口声音低哑如破损竹节:“我样貌丑,会吓到人。”
小孩边向他走近,边自信指着自己:“无妨,跟我比,谁不丑?”
“……”虽是事实,但总有些欠打。
那就吓吓你。
摘下面具,脸面遍布肿块凸硬,血丝黑红,如遭岩浆侵蚀的开裂残石。
小孩果然骇住,片刻后眼中似有同情,又深觉不妥低头掩饰,忍不住轻问:“是受过伤?还痛么?”
摇头——不痛,脸倒是不痛。除了脸,其他地方没有不痛的。不过此刻,好像有些减轻。
“面具还要么?”
“要。”伸手接过,扣在脸上,小孩冲他张牙舞爪了几下,笑得无拘无束。
之后三十四日,有些习惯了小孩午后来寻他玩耍,上午等待,便继续堆垒石头,等小孩来了,面前矗立如小小石林。
“戳吧。”
小孩对一指破坏,乐此不疲。
师父说,明日启程。——他不懂告别。
作为刺客,他也不懂自报姓名。
“石像——”小孩这么叫他,他便无所谓应着,只管目不转睛,小孩习以为常,也从不在意,但这天突然问,“你总盯着我看,是在想什么?”
“……”
小孩先一步咄咄逼人:“可不准骗我。”
没有什么需要遮掩和欺骗,他心里想的,可以坦荡直白,但说无妨:“娶你为妻。”
小孩只是笑,看不出这事是否被放在心上,有几分嬉闹:“聘礼你打算给多少?”
他一字一字回答:“我有多少,就给多少。”
后来,师父仍是赤红戎装,铁杆长枪,却再不是他敬重和唯命是从的人,她临终前死不瞑目,几近乞求:“你若也抛下他们,他们就再无一丝依靠。”
所以就自始至终的欺骗,利用,榨干他人性命和人生?
再后来,延炩王妃那张艳冠天下的面容上,楚楚可怜的凄然而笑:“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不要回头,否则也只是白白被吞食干净。”
那究竟是真心还是虚伪?
丁烽早已不再多想,如今关心的只有——被碎尸万段的自由,什么时候,才能完整回到自己手掌之中?
(21)告白(左右逢源)
天蒙灰亮,冯宽少年身量,细瘦手臂稳稳拢捧着铜盆,步履轻盈,水面如纸纹丝不动。
屋檐下拐角,常留躬身站立,冯宽从他身前走过,声线低密:“阁主,还留他活着,不会坏了大事?”
常留面无表情:“要他死容易,在那之前,他身上每滴血都派上用处。”
延默对着盆水,带几分刚醒的睡眼惺忪,垂视水面映出的眉目勾梢弯弧,眸唇浓墨重彩,突觉有些艳俗,好像不如线条凌厉来得清俊洒脱。
歪头看见桌案前,丁烽侧脸颌线干练,又在给他备下各种兵书史记策论地志,一时也不知该说他倾囊相授,还是揠苗助长。
“我是受宠嫡子,舅舅手握境军,还有必要这么励精图治?”延默坐到桌前,手撑额头。
“你确实得天独厚,只要不自寻死路,承袭是探囊取物”,丁烽冷淡道,“但我要的是尽快,今日好过明日。”
延默撇下嘴:“急成这样?”
丁烽眼底闪过心驰神往:“世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早一天就多一天见识乐趣。”
“那就为让你早日享乐,我天天头如斗大,凭什么?”
“你上去容易,要坐稳而不是时局有变就被踹下来,凭你自己本事”,丁烽换上个冷然讲理的语气,“就算是你最信任的人,延明澈,他日你若跟他父亲二选其一,你觉得他会选你?”
延默抄着脸侧没说话,眼神斜挑移开,又不经意转回偷偷瞄过:最信任的人……
丁烽显出几分烦躁,犹豫片刻,下了决断:“去跟我姐说,事务繁琐,调两个人来给我用。”
延默不解:“什么?”
“你扣的那十个人质”,丁烽顿了顿,嘴角冷白自嘲,“其实是九个,丁微是你们的人,除了她,还有谁能抓我回来。”
“怎么就我们了?”延默恨恨咬牙,“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丁烽神情漠然,“都在你该在的位置上。”
。。。。。。。。。。。。。。。
“属下遵命。”常留腰躬得更低。
延默冷笑:“那劳烦你再让我明白一番我下的是什么令。”
常留垂颈回答:“五年前流尘峡关一役后,丁烽蛊惑十余个残存的年少朱雀叛逃,四年前,丁微发现他们行踪,她铭记延王妃救她全家性命的大恩,设计抓回来了叛徒,本该当即处死,但朱雀培养不易,死也需有价值。”
。。。。。。。。。。。。。。。
“小师哥!”少年疾掠的身影快过通传的脚步,快过院内护卫的呼声,直扑向丁烽。
在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快过丁烽的反应。延默想着,所以丁烽不是躲不开,是那身法太过决绝,完全不留撤备,丁烽若是避开不接,那少年就直猛撞在院壁厚墙上。
头破血流,脸面开花,多好!
延默心底刀光剑影,好过这个月白棉衣的少年勾合双臂,投进怀里紧搂住丁烽脖颈一连叠声不断:“小师哥!我的心肝小师哥!”
丁烽扯开少年手臂,却不甚在意:“别闹了,左憬呢?”
跟随而来的少年一袭素黑,背上两把弯月刀,步伐沉稳无声,走近面前,也有重逢之喜却克制平静:“小师哥。”
丁烽冲他点下头,这两人外貌并非相似,但气质举止,如出一辙,少年神似缩小一圈的丁烽。
“左憬,擅潜行探听,追踪搜查”,丁烽冲延默说道,又示意蹭在他身侧的,“这个是尤佳,过目不忘,察言观色,管钱财人事,还算不错。”
“见过主上”,尤佳手臂总算从丁烽身上撤下,手里握着柄赤色羽扇,晃得几分悠然,“我们两个就是小师哥的左膀右臂,主上有事,就吩咐我们,我小师哥往日辛苦,现在只管吃吃喝喝就好。”
还不等延默开口说话,尤佳腰身一转,又堵到丁烽身前,凑过去细细相看,没个正形的声音里突然咄咄逼人:“小师哥,你掩饰得挺好,但还有漏了分对我的局促心虚,老实回答我,是不是跟男人睡过了?”
丁烽没好气道:“是,睡了。”
尤佳十五六岁的眼睛圆亮,扫视半圈:“跟……主上?”
“是被他睡了,很多次”,丁烽干脆一股脑儿说完,“这样了你还想要?”
尤佳脸上满是欣慰之色:“主上别的不论,眼光倒是绝佳,难怪没杀你,睡一睡有什么关系,活着就好,虽说小师哥就算死了,我也想要,不过当然是活生生热乎乎的最好。那什么时候让我睡?”
“别人嚼过的,你也不嫌恶心”,丁烽无所谓的随意,“最近正经事多到棘手,先处理完,等空闲了再说。”
延默一把抓住他手臂:“你跟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对他暴起的兴师问罪,尤佳满脸疑惑:“我小师哥答应过,能跟男人相好,就跟我好。”
左憬在旁冷冷道:“他那是再三拒绝你,被你缠的没办法了,他不喜欢男人。”
“答应就是答应”,尤佳扬眉凛然,“小师哥从不食言。”
延默嗤道:“荒谬。”
尤佳摇下羽扇,不紧不慢道:“你先荒谬完了,就不许别人荒谬。”
延默气得说不出话,干脆手上扼紧,拽起旁边态度如事不关己的丁烽,转身就走。
丁烽任由他拖行,跟拦住尤佳的左憬正色道:“安顿半日,过来听命。”
。。。。。。。。。。。。。。。
“你什么意思?”将人抵在墙上,延默咬牙切齿逼问,“你要跟他怎样?”
丁烽有几分自讨没趣的淡漠:“把心思放在筹谋正事上,你已经不是年少无知,跟个小孩闹这些无聊的事,不觉得可笑?”
“我问你,要跟他怎么样?”延默抓在他衣襟前,手背上青筋暴起。
丁烽与他对视,冷然道:“我要信守承诺也好,成全他少年欲念也好,都是我自愿选择。”
“你敢!”延默气火攻心,拼命几个呼吸稳下情绪,缓慢剖白一字一字说道,“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我喜欢你?”
丁烽眼神异常浅淡:“你再怎么笨,难道看不出我一心只想摆脱你?”
(22)桎梏(层束叠缚)
“小师哥说,主上要赶我走?”月白衫的少年,红羽扇面轻打在自己手心。
延默手持书笺,聚神字句上,冷淡道:“我说的是,留下,就把你五马分尸。”
“分我有什么意思?不如共谋把丁烽——”,尤佳舌下轻弹,躬身凑近,“分而食之。”
延默抬脸,面容上枫霜白雾,不见喜怒。
勾在扇尾上的食指葱白,少年笑容吟吟:“我帮您尽兴个彻底,无味弃之时,再赏给我如何?”
延默面无表情道:“这话你等丁烽回来,当面说给他听。”
尤佳却满不在乎:“就是他教我们,人只需清楚自己要什么,然后想方设法,心愿得偿即可。我根本不在意丁烽再经历什么事,或者说——”
年少清澈里,裂出一道扭曲隐秘的热切:“那才更让我躁动。四年前我们被抓回去,他是示众的叛徒祸首,不出任务,就吊在地牢里,随便什么人都能折磨拷打他。起初他遍体鳞伤,我心疼不止,但随着身体长高,腹下就不时抽紧酸涩,想着他被紧勒捆束的模样,第一次弄在手里的,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主上——”眼看延默脸色阴沉,额侧青筋突跳,尤佳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暴怒,“你说你喜欢他,玄武尊主喜欢一个卑贱的朱雀死士?还是正处置得舒心合意,突然间不能再碰触,落差使得心有不甘。”
延默眼睑抿动少许,缓慢冷硬道:“与你无关。”
尤佳便耸下肩:“那我小师哥其他事,主上还有没有兴趣听?”
“……”,延默咬磨下后牙,“说。”
大半个时辰细水流过,尤佳垂眸梳理下扇子上的羽尾:“主上,您不信我无妨,但我有个最简单的法子,让他自荐枕席,试与不试,悉听尊便。”
。。。。。。。。。。。。。。。。
城北别院凉亭,丁烽奉命送一盒蜜饯过来,远远看亭里侧坐的少妇轮廓,便知道果然是丁微。
“姐”,丁烽食盒一放,跨腿坐上石凳,歪头上下打量一番,认真道,“你又老了,褶子跟十八铺的包子头一样。”
丁微刚揭开的盒盖就笔直扣进丁烽脸上,砸得他捂住鼻梁嘶声吸气。
发髻一丝不苟,面容姣好身材苗条,丁微唇上胭脂薄透:“主上垂青你。”
丁烽状似痛苦呻吟道:“已经垂过了,差点锤得我肠穿肚烂。”
少妇冷冷盯住他:“不用顾左右言他,你知道我说的是这次召你回来,主上就没再胁迫你,但你很清楚,主上想要什么。”
丁烽笑了下,淡然问:“他想要,我就得给?忍着不动手让他搜掠不够,现在还要主动趴下去给他当骑畜?”
“救命之恩,粉身碎骨,不足回报万一。”
与自己神似的五官,彰显骨血至亲,丁烽目光浅淡遥长,一时间逆了时光看到过往:
十五年前,父母有些激动又矛盾痛苦:一家四人,有一个可恩赐晋升青龙阁,内务运转总比刀头舔血安全得多。
丁微那时还伶俐扎两个羊角辫:让阿弟去,我是长姐,我不怕危险。
丁烽不声不响,直接拜会朱雀阁主为师,气的丁微不跟他说话,直到青龙阁接人,才哭着抱着不撒手。
四年前,青龙阁二十高手围攻,丁烽冷笑:今日五成我死,三成两败俱亡,两成我突围而出,抓我活口,不可能。
丁微排众而出,苍白如蜡,声音沉亢:忘恩负义,你一个人的命,不够填。
说罢两手举起襁褓里尚未满月的女婴——
姐!
皱如腐尸的蜜饯递在眼前晃动,搅褪了过去的幻境,听见丁微问道:“吃不吃?很甜。”
往后避撤,摇头:“不吃。”
丁微便缓慢放进自己口中,咀嚼着说道:“你七岁还是八岁,非要吃青杏,爹娘反复告诉你那个酸涩难吃,你也不信,拗不过你买回来,你吃一口眼泪就快掉出来,还非说好吃硬是啃完了,后来杏熟灿黄,香甜可口,爹买了,越叫你吃,你就偏不吃,再好的东西,只要是逼你入口 ,就跟要毒死你一样。”
丁烽撑着脸不以为然:“猴年马月的事了,亏你还能记得。”
“还记得最后,杏放烂了,没人叫你吃了,你倒又心疼,半夜偷摸吃光,高热不退,害得爹背着你跑出二十里地去找郎中”,丁微顿了顿,眼神放空,“主上赏的这顿吃食,你怎么都要吃下去,何必让人撕烂了你硬灌下去。”
“撕烂了硬灌,你简直就跟亲眼看见——”丁烽话音一转,“要是他看上的是你,你会毫无犹豫休了常存?”
“我已经嫁人了”,丁微面上羞愤薄红,“还怎么……”语气便低下去,不再说话。
丁烽看她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你跟姐夫伉俪情深,我替你高兴。”
他就站起身要走,花园拐角突然转出个幼小软糯的女童,连蹦带跳直扑进丁微膝盖里:“娘亲,娘亲。”
丁微脸色立变:“你!谁叫你出来的?”
小女孩被凶的委屈巴巴,有点抽泣:“是爹,叫我,过来。”
“珑梦……”丁烽喃出声,小孩子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他也不由愣神。
小女孩几乎天然亲近的冲他伸了手:“你知道我名字?那你是谁?”
丁烽退开,隔过女孩的失落冲丁微淡然道:“青龙阁的意思,我知道了。”
丁微对那决绝而去的背影愣了许久,手迟缓的抱紧怀中的女孩,一阵寒风过,高瘦男子,面容温文,手里披风围住母女二人:
“你做姐姐的,温柔体贴他一些,这么凶狠绝情,是想他不管不顾你们么?你当年要摔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抓他,还是救他?”
“夫君”,丁微挽整下鬓发,“论迹不论心,你的猜测,又怎知我不是故意让我的好弟弟也这么想,事事顾及。人心不到临死,谁都辨不出真伪。只要他断不掉亲缘人伦,就会因我受制,不得解脱。”
。。。。。。。。。。。。。。。
丁烽坐在床榻前,臂肘搭在膝盖撑开的大腿上,见延默走近,抬眼坦然道:“谈个价吧。”
(23)买卖
“我没被教习过床技身段,就按贱籍发卖去巷板挂帘的价钱,算公道吧?”
“你什么意思?”
像是面对明知故问,丁烽耐下性子回答:“他日你如约赦我,往后路费吃食,提前攒下些也是好事。你想要,我明码标价,售卖总好过白给。消遣能随意买下,你就不用再费心劳神,荒废正业。”
字句娓娓,只让延默眼神冷透,似箭悬于满弓之上:“你就一定要这样糟蹋我的心意?”
“是我糟蹋你?还是你糟蹋——”丁烽笑了声,“你的银钱?”
延默解下腰间钱囊,紧握手中,伸臂打直举到丁烽脸侧,翻手将里面金穗银叶倾倒个底空,满床散落。
“丁烽,既然打开门做生意”,延默冷冷道,“就有个主动招揽的样子。”
坐在榻上的人,低头,动手干脆,褪尽裤子,再解上衫,延默往前一步卡进他腿间,抓过他手腕向自己腰下:
“我的。”
丁烽指节勾蜷片刻,不再迟疑,更迅猛撕剥下延默枪戟前的遮挡,甚至力道往前拽扯,直将攻势引进自身腹地。
少许触蹭,火灼硬度就兴起,丁烽向后倾仰,侧腰试图转过身去,延默猛然按下手,压制住他腿髋:
“今晚不管几次,都这个姿势”,延默拇指慢慢在下腹沟壑的青筋上抚动,“你擅长正面迎敌,正面迎客想必也不在话下。以往你却总不动声色引我从后面,我想知道为何?”
他俯身覆压,唇舌轻掠过丁烽颌线到颈侧,那肉体刹时的颤栗,僵硬瑟缩,无从隐藏。
延默手插进丁烽腿间,筋脉剧烈搏动,汇聚到那处冲顶,挺立着前端透湿。
“我还没做什么,你就如此?”
不疾不徐,掌控上下,延默从未在与丁烽纠缠时有这种疏离感,就如同他在冷眼旁观他人挑动得丁烽气息紊乱,咬牙嘶喘。
我小师哥,出身书香门第。尤佳讲述时语调轻快随性,家里祖上三代,都是学堂教书先生,就算后来入了朱雀,见惯血腥吃人的买卖,表面故作浪荡姿态,自幼的礼义廉耻也刻在骨中消磨不掉,即便那些与他本性相悖。
什么本性?
尤佳手里红羽扇尖不经意落在延默手背上:被捆绑拷打,当真是反抗不了么?那些锁着他的链子,明明随时就能扯断。
他是为了你们!
对,当然是,尤佳用力点头,眼神却飘向远处,心驰神往,但主上,你真该留心看看他被折磨时的神情,身子扭动,听听他是怎么呻吟出声,再来判断是我邪念妄动,还是被他勾引?他难道不是在等人征踏,让他给自己一个无能为力的借口,就可尽兴纵身于淫乐,主上,你喜欢他什么?
喜欢他什么?
延默两手抄进身下人背后,托抱起胛骨,狠戾挺腰强行进入,像被触动的捕兽夹,四面利刃下猎物无处可逃。
脖颈曾在丁烽掌中,言犹在耳:凭我手上力道,顷刻就送他上路。
恐惧于丁烽的居高临下,蠕虫倾倒。
屈辱是漠北兵侵犯,丁烽藏身树上,兴致盎然的作壁上观。
离开他时,欣喜不已,被他召回,淡漠无谓,并行于闹市,一个接一个拆解机关锁,专心于手中,半点不去注意他在一旁,从心到眼,尽是熔浆滚烫和拼命克制。
延默单膝点支在榻,手掌移到劲瘦腰侧,抓握下指痕留迹,粗暴挺插同时向下嵌套。
丁烽就如他手中的鲁班锁,他没有解开机关精妙的能耐又如何?就如此打入桩锲,凶狠撬转,全数碾压碎裂。
不管什么隐藏其中,都要落入他手,都该是他的。
抓过丁烽置在身侧攥握成拳的手,引他碰触被尽兴进出,泞泥伤损的连接处,再到前面,已然倾泄后无力的柱身:“你喜欢,对吧?”
丁烽瞥向他,情欲过后几分迟缓,眼中死寂:“你才发现?当真是敏锐绝伦。”
延默被推开,丁烽起身,收拾穿上衣裤:“今夜探查三皇子邑外储备,是早禀明定下的计划。我既是娼妓,也是暗探,你以后安排妥当,不要再像现在,连个盥洗空档都不留。”
(24)空洞
三更过,月下两鞭劲影掠过,房门开关无声,尤佳起身迎过来:“如何?”
左憬拉下覆面,摇头:“探这么久毫无发现,会不会你推测有误?”
尤佳登时杏目浑圆怒道:“连霜醒若等六皇子上位,就只剩死路一条,狗入穷巷也不会坐以待毙,现在必有杀招,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解释给你听?小师哥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丁烽始终一言不发,眼底倦怠,到桌前端起杯盏到干涸唇边。
“小师哥,茶凉,我去换杯热的。”
“无妨”,丁烽一饮而尽,杯底渣残黑迹,“之前倾巢而出,痛下杀手,不讲章法,现在突然风平浪静,不露一丝破绽,这行事风格,可不像同一人。”
尤佳点点头:“三皇子应是招揽到新的厉害谋士了。”
丁烽目色深沉:“连霜醒急躁冒进,能劝他改弦易辙,怕不是谋士那么简单。”他神情微微一滞,抬眼示意左憬。
少年便面无表情推开门,冲来人躬身冷声:“主上请进。”
“你不止一个兄长”,丁烽直望延默,“五皇子连霜戎,你知他多少?”
延默步入屋内,在三人身上巡视一圈,不屑晒道:“出身低微,毫无建树,你不提,我都记不起这个五哥。幼时爱跟在我身后,举手投足像台上戏子”,边说边做了个西子捧心呼喊状,“六弟,六弟,你跑慢些,摔跤伤到可怎么好?”
丁烽不见丝毫玩笑之意:“就是这么多年,他从未有过差错,你对他脾性底细,一无所知。”
延默气短闷声:“他本就没有争夺之力,又同我无冤无仇,害我做什么?”
此话一出,听闻的三人都是一愣,转而似不可名状的无言以对。丁烽早已习以为常,左憬一贯冷淡,只有尤佳毫不客气扑哧笑道:
“主上,若人不觊觎不属于自己之物,这天下太平祥和,再说通俗易懂些,你跟我小师哥还无冤无仇呢,你还不是逼良为娼?”
“闭嘴。”丁烽侧目声平,并无太多斥责严厉,更像回护自家淘气孩童。
与丁烽之事,被如此敞开来随意调侃,瞬间似有千钧坠压向延默头顶,脚下陷堑,背脊断痛,几无容身之地。
“走之前我说过”,他踱步到丁烽身前,缓慢抬手,握上那微微僵硬的肩膀,“回来,就即刻去我房中。”
“我换身衣服。”
“不用换。”
夜行服为锦质轻薄,量体裁衣,躯体肩腰腹腿,笔划走势,一览无余。
若丁烽如此落入他人手中,会如何?是直接杀了,还是也像他这般,饥饿难耐。
丁烽双臂反绑,绳子悬绕过房梁猛一拉动,手臂后扯上提,迫他躬腹弯腰。
延默在他身后,手前伸揽抱,指掌隔衣抄抚过前胸,掂捻一路,握进腿间隔布透热硬挺的器物。
“你是一直喜欢?还是被抓回后,遭了折磨,才变成这样?”
丁烽置若罔闻,卸下肌肉防备,听之任之。这连接数天,延默在他身上斧凿刀削,不遗余力,却连讥诮挖苦的回应都逐渐烟消云散。
布料被轻易撕碎,从臀股到后腰,裂出一线赤裸紧窄,被手掌锢住,扳开一侧,凶悍长驱直入。
延默舒了口气,似是向外侵张,就能缓解内心压榨,狠命抽送几下,整根滞入,紧涩只让他震腰碾转得更加深重。
仍不觉餮足,手拢到丁烽本就摇晃不稳的腿上,向后上抬离地。
“连霜灼!”丁烽颤声咬牙,“我承不住这样,臂环折断,后面很多事,都做不成了。”
“那就让我托稳你”,延默手掌扣进他下腹,“你自己也吃进更多,裹夹更紧,丁首领欲成之事,哪有不成的?”
悬空一瞬,身体重量都坠在反折肩臂关节,削骨钻心的痛,丁烽尚能忍耐,可延默全然掌控,双手前托,然后稍一放手收力,巨大冲击如猛兽噬齿,全数咬透在体内壁腔上酸涩的硬点上。
丁烽背脊痉挛挺动不止,延默抓住他继续开合,喘息也混沌不堪:“松开些,我给你痛快,我也难得如此痛快一把。”
绳索松开,人放落下来,腿间布料残破,前后都是腥膻浸湿。丁烽神情漠然,脸上只有倦懒,头一歪便侧躺在地,闭上双眼,缓慢平稳呼吸。
房门轻叩,延默皱眉,开出一指宽度,果然从缝隙里看见尤佳摇着羽扇,一脸欠揍笑意吟吟:
“我听到小师哥叫了,叫的好惨,好听得很。”
“滚。”
尤佳抵住门,凑上前眨眨眼:“主上,你肯定想知道,丁烽那身体,是不是对谁都一样淫乱下贱,别无二致。让我帮你试试嘛。”
延默面容绝美,此刻死气沉沉,阴森如吸食魂魄的鬼魅。他垂手,侧身,门便被推开过半。
尤佳擦着他肩膀掠过,从他身后,传来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小师哥,我真的等太久,耐不住馋瘾了,就让我先吃一口。”
“啧,衣服这样粘在身上不舒服吧?我帮你先脱了,你不爱动,这样躺着就行。”
“小师哥,我可算等到这天了。”
室内凭空风唳,延默劈手直取尤佳头侧,被侧躲闪过,欺身上去继续招招致命,直把人逼进墙角,腕脉落进一阵冰冷握力。
“放手!”延默挣了半晌,脱不开丁烽桎梏,反被他回拽跄步。
丁烽扫了眼抱头的尤佳,头痛道:“还不走?”
尤佳边闪身出去,边叹惋回声:“那我继续等,总能等到。”
丁烽松开手,去衣柜里翻找可穿之物,延默气不过上前推他一把:“你刚才就让他,让他……”
“他也不是没钱”,丁烽扣理衣物,神情无谓道,“何况刚才,以为你要替他付账。”
(25)食髓
入夜,寝房里延默多点了两盏烛火,丁烽进屋,就看见铺列满桌的长荆棘草,走上前信手拈起一根挥斥两下:
“你要用这个?份量轻,抽起来费手劲。”
延默似是张口就要辩驳,又沉下肩闷声问:“你当真喜欢那些花式?”
丁烽解开外衣,低头漫笑:“喜欢喜欢,都等不及了,快点吧。”
延默攥他手腕将人拉近:“你就不能——”
对我好些么?像对旁人那样。
今天白日过午,赴了镇宁侯的鲜鱼宴,设在中庭回廊内,直取活鱼剖宰片切,过沸水即食。
“殿下,如何?”
延默敷衍称赞,视线不时就穿过低矮廊隔,丁烽就站在门侧,面容神情在充裕光照下难得轻松自在。
他旁边恰是鱼厨家女儿,八九岁小脸,懵懂无邪,对捞呈活鱼,合手童语细喃一声,往生极乐,便手中尖刀凌厉,鱼鳃腑脏几下掏拾干净。
丁烽在旁看着她一阵,弯腰从地上破损篾娄里抽出根荆条,手指间叠缠几番,变成了个栩栩如生的草裹蚂蚱。
延默眼也不转,直盯着他躬身前倾,捏着草尾往前一递,前端蚂蚱就跳跃到女童面前,换来稚嫩小脸上一阵惊喜雀跃,又急忙捂嘴怕发出声响。
丁烽笑意轻浅,却煦暖温和,真实得触手可及。
“六殿下,这道可得细品。”
新呈菜肴只有盏上一线细白,入口鲜甜腥香,舌尖甘回。
“脊骨中的鱼髓。”
云散月现,迟迟等不到后半句,丁烽只得问道:“不能什么?”
“你就不能更专心些护卫我?下午在侯府,你就只顾给小丫头编草,也不怕老三派人来杀我了?”
丁烽挑下眉:“光天化日,重兵之地,派刺客,以身献祭?”
“你给她编的什么?”延默抬抬下颌,“编来我看看。”
丁烽便坐下,拽了根荆草,手指动作,不多时草蜢成型,置在桌角。
延默抄手岿然不动:“不是这个。”
丁烽不耐:“你又发什么疯?要怎么样就不能直说?”
延默一字一字低声:“你就给我继续,编出个我中意的为止。”
丁烽不再言语,摊排的长条荆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是立成排的草编蚂蚱,死气沉沉匍匐在黑木桌面上。
“够了,你停手!”草虫背上沾了血迹,刺得延默眼睑抿动。
荆草韧硬,就算丁烽手掌粗粝,指腹处不断搓磨,也磨绽损伤。
丁烽面无表情,丢开手里草物,由它轻飘落地:“你还要干什么?到底用不用我?不用让我回去多睡个时辰。”
延默缓慢抬臂,手指向门,丁烽片刻不留,闪身离去。
晨曦微光斜透,冯宽端盆入内,就见延默僵坐桌前,衣饰未动,满目忧心上前:
“主子,您这怎么……是整夜未歇?丁烽不是——”
延默抬眸,像赌徒最后的孤注一掷:“去叫常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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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停三日,已算难得,丁烽再度踏进房间,颈后莫名一点冰寒。
“你说你不喜饮酒”,延默坐在桌前,手里青白瓷瓶,正细流斟满两杯,“新酿的槐花汁,我也先手为敬。”
他目光垂抿在杯面水光,一饮而尽。
“我也不喜甜”,丁烽不带情绪持起杯盏,“你叫我喝,我只管喝就是了,青龙现在连淫药也替你泡制了?也不怕掏空了你。”
“丁烽,你要我有话直说”,延默侧过身,直勾勾盯住人,“折腾这许久,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丁烽淡声反问:“要我更放浪?让你更畅快?吹拉弹唱那些我是学不来了。你一盘菜吃得不称心,硬要柴肉做出鱼味,与其翻来覆去烧穿锅底,就没想过简简单单换份食材?”
延默不为所动,语调沉缓:“常留说,青龙这味新药,能助你认清本心,他说你本就完全归属于我。”
丁烽嘴角讥诮僵住:“这什么意思?”他霍然拉开衣衫,伸手五指扣进左胸,难以置信骇然低斥,“你给我吃了什么?”
从未见过丁烽如此激烈动荡,延默也慌了神:“你别怕,这药绝对无毒无伤,我提前就亲身试过,刚才也跟你一同喝进去。”
丁烽气急反笑,满眼铺天盖地的深渊绝望,青筋躁动的右手,猛然扼住延默咽喉,却好似流沙中挣扎,根本聚不起气力。
“你跟我,真不知道哪个——”,丁烽手臂肩膀连接垂落,身形破败摇晃,低头撞进延默颈肩,“更好笑。”
“丁烽?丁烽!”延默六神无主,此刻也不懂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信了常留那张树皮老脸下的信誓旦旦。
四圣阁一心辅佐主上成就大业,属下不糊涂,若是害了丁烽,主上脾性,雷霆震怒,玉石俱焚,老奴怎么敢?
别废话连篇,这药到底会怎么样?
会让主上,心愿得偿。
不伤他分毫?
此药对他,绝无一分害处。
丁烽在他颈间的呼吸,不知不觉舒缓下来,张弛有度,肩膀提动,两手抓扶他小臂,借力探起身。
“丁烽?”松下口气,延默仍是心虚,目光躲闪,“怎么样了?没事吧?”
丁烽维持着依贴姿势,转脸看了半圈周遭,视线又回到延默脸上,像是思索确定一番,轻晃摇了下头。
“先来这边。”延默揽人到床边,让丁烽坐下,看他手撑在床褥上按抚几下,立刻怕他误会,退开几步到窗边,“有些气闷,我打开窗,你透透气。”
丁烽往后坐了坐,小腿悬空轻晃,视线从地面,到床顶,一一掠过屋内陈设,对窗外夜色愣了回神,最终又落到延默脸上。
延默大气不敢喘,不知道这诡异行为背后,丁烽在想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
因为丁烽此刻神情,居然是轻松自在,甚至有几分愉悦和好奇探究,冲他抬臂内勾起手腕。
简直像是,要他过去——
延默杵木登登挪动步伐,结果真被一把拦腰抱住。
震惊如潮水,迅猛冲刷掉荒唐无稽的堤坝。
毫无防备,被猛力拉拽,背后跌落在床塌上,丁烽撑在他身上,勾唇一笑,双眼明亮,像只初次捕到猎物的幼猫。
“你到底是——”延默抬手,抚在那脸侧确认真实。
丁烽却专注垂视,像在细致搜寻至关重要之物,在他云山雾绕时,俯身抿咬上延默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