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另辟蹊径
马戏团里被驯养的野兽,眼里总蒙着一层比死亡更冷重的晦暗,老虎跳过烧焦尾尖的火圈,狗熊穿着粉色花裙踮起碎步,大多在麻木机械中等待长眠,极少数的,守护着眼底凶光,苦待时机咬断驯兽员的脖子。
电视里画质不甚清晰,被献祭一般困缚的男性,五官深刻凌厉,赤裸躯体上肌肉线条清晰异常,如同寒天雪地里洒落的鲜血,冷艳刺目。
他被围在一群眼里充满猎奇和兴奋的男人中间,神色倦懒,对身上各处承受的玩弄凌虐,除了生理的应激之外,没有丝毫多余的反应。
他还很年轻,十六七岁的模样,青涩和鲜嫩,向来是最灵活的手,直攒住男人胯下欲望上下律动。
脱臼手臂垂在两侧,头脸抵在地上,被身后扼住腰身侵犯的大力张合带动着前后磨蹭,他平视着地上那些蹿挪腿脚带起的灰尘,慢慢半闭起眼睛。
易木石不知道自己具体看了多久,十分钟还是半小时?镜头里变本加厉的血腥和恶意,让这个能在停尸房吃宵夜的医生胸口闷抽,耳根后莫名的尖锐疼痛。
他过去摸了半天没找到电视开关,干脆一把拔掉电源线,转身到床前抓住舒漠阳左臂,将躺着的人拽起来:
“给我看这些干什么?”易木石生硬冷笑两声,“总不会觉得我还会心疼,同情你吧?”
舒漠阳侧过脸看着他:“就没给你些启发和想法吗?”
“你什么意思?”
“要伤到我,至少也要超过那种程度,否则,你的复仇,你纠缠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易木石讥诮道:“你这上赶着找操,生怕我下手不够狠的意义是什么?这么急着让我滚蛋,怎么?不拿我当替身用了,还是怕我这颗鱼目,混了你那颗宝贝珠子?”
舒漠阳勾了下嘴角:“随便你吧。”
“有空说这些有的没的”,易木石一脸不耐烦,“我订的椎板钳,缝合线那些怎么还没到?已经回你地盘了连套正规器械都准备不出来?”
“你对我——”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认真,“至少是身体,可真好,比我自己都好。”
易木石冷冷道:“我是个医生。”
医生。
舒漠阳神色浅淡,突兀翻出的记忆里,招待完那些仿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客人,意识不清中被扔进手术灯摇曳,混合各种药物味道的地方,那里的人手忙脚乱,又漫不经心,带着咒骂粗暴翻搅摆弄,最后往往是送一口气说,幸好还都是可修复的。
能恢复使用,就足够了。
凌晨四点,启明星正亮。
青鼠打着哈欠拉开越野吉普车门,看见已经坐在副驾驶的舒漠阳不由脖子一缩,精神抖擞笑道:“主人,怎么今天有兴致?”
正提着装备的灰蛇手不由握了握紧,本来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夹杂兴奋的紧张,跟汇报演出上台前的小学生十分相似,钻进后座道:“快走快走,看看老子今天怎么打出最高记录,把小耗子的钱都赢过来。”
舒漠阳右手搭在车窗下,苍白无力,眼望向窗外,深蓝夜幕下的地平线上,一道光洁的青白光亮。
砰!
枪响,林中鸟飞散漫天。
“一千米,命中。”舒漠阳放下手中望远镜。
趴在地上的青鼠也从瞄准镜前移开眼睛,眨动两下,手摸进裤子口袋掏出根棒棒糖。
“就敢不敢直接试老子的一千五?赌注翻倍。”灰蛇粗粝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开车放靶吧你,废话真他妈多。”青鼠骂道。
“先打一千二”,舒漠阳半蹲下,手落在他肩上,“节奏不能乱。”
青鼠咬开包装糖叼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主人,那个小易医生底细我查过了,没问题,但……挺有意思。”
“谁叫你查他的?”
“唉,这不是为了主人你么?”青鼠舌头舔糖哧溜作响,“这年头,扮猪吃老虎的,防不胜防。资料就在我手机上,你要不要看看,别让我白忙活。”
“没必要。”
“没必要么?”青鼠歪歪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想把他放在手边呢。”
舒漠阳又举起望远镜:“方位偏东35。”
青鼠俯下身,口中棒棒糖纹丝不动,手指勾住扳机。
“风向。”
头顶的提醒,让青鼠微调枪口,盯住靶子右边偏向一侧的树叶,缓慢呼吸着计算。
砰!
推膛而出的子弹带着火星,灼破气流,旋转着呼啸而去,中途受风力划出漫长,优美弧度的曲线,最终穿破靶心落进丘土里。
“主人”,对讲机刺啦作响里灰蛇哑声问,“你是不是帮他作弊了?”
青鼠抿住嘴,冲舒漠阳挑下眉,才扭开通话按钮得意洋洋道:“输不起怎么着?主人向来最公正无私。”
“那就一千五见分晓,能打中下一单钱全归你。”
“有意思么你?谁他妈像你天生远视残废,一千二已经到我极限了。”
“开车听不清,给你放靶去。”
一千五果然失手。
青鼠也不在意,咀嚼着棒棒糖残渣拆卸狙击枪,嘟囔道:“就说打不到啊。”
“能实战”,舒漠阳,“就不要先入为主的预判。”
“主人”,青鼠问的随意,“等你赢过钟离天,下一个目标是谁?”
“总会有。”
“那身边最好还是备上个好大夫”,青鼠咧嘴笑起来见牙不见眼,“方便。”
舒漠阳微微皱眉:“他不适合。”
“为什么?人不已经在深谷挂牌了?都是赚钱给谁干活不一样?”
“他很普通,很幼稚”,舒漠阳语调平淡,停顿少许,“很干净。”
“所以就不适合?”青鼠又掏出一根糖,这次用手指细调慢理剥开包装,“还是说,不想……弄脏了?”
吉普车一路疾驰,蛇形过弯,扬尘急刹,灰蛇气急败坏身子探出车侧窗,对讲机砸向青鼠:“你他妈拉皮条呢?那个什么玩意,主人会看上他?”
青鼠侧身避过,走过去拉开副驾驶门等舒漠阳上车,嘻嘻哈哈道:“你总反应这么大干什么?我一早就怀疑你是不是暗恋主人?”
灰蛇啐了他一口,低声道:“少他妈玷污老子的忠诚。”
回程灰蛇开车,青鼠就往后座一躺,即使只打中一千二的靶,灰蛇也输掉上一单百分之三十的赌资,手机登录账户收钱,兴高采烈查询,最快能提到迈巴赫新车的门店。
坐在副驾驶的舒漠阳一言不发,只向后伸手到他面前。
青鼠立刻手机滑动几下递了过去,胳膊悠闲叠到脑后,心里吐槽着灰蛇,一点察言观色揣摩圣心的眼力价儿都没有,活该输钱。
他微眯着眼,看旭日东升刺目的光亮,就像他在地下钱庄被塞入箱子里贩卖时,箱顶打开的瞬间。
车开回旗帜总部,时间也就刚过八点一刻,晨曦光泽低斜插在地上,主宅正门前易木石手臂抱在身前,见车开进来,低头转了转身,漫无目的来回踱了几步。
“那个,是在等你吧?”,青鼠一脸看热闹的探头到前座,舒漠阳没理会,径自拉开车门。
“这什么牛皮糖,就敢这么贴上来——”灰蛇也要下车,被身后青鼠一击擒拿锁喉。
“主人,你说的,实战,不要预判。”青鼠费力钳制同时,还不忘再冲舒漠阳喊上一句。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车上打斗叫骂声,从外看车身剧烈摇晃不止。
易木石见舒漠阳走到他面前站定,低头目光锁在他右腕上:“器材总算送到了,你手上这伤,还得尽快处理。”
说完干脆手抓住舒漠阳臂肘,转身就走一边嘴里抱怨:“一大早人跑哪去了?有伤就要静养都不懂吗?”
舒漠阳任由他拖着,走进一间本是空置的房间,如今消毒水弥漫,旁边桌上医疗器械陈列整齐。
“坐下。”
易木石背对他戴上医疗手套,橡胶与皮肤的干涩摩擦声中转身,目光灼灼逼人,沉声说道:“舒漠阳,有件事我干脆跟你承认了吧,我现在——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