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对吴速来说,叫醒李逐行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张睡脸上的轻纵明快,总无懈可击,不见丝毫伤痛。
刚同居不久那会,十七岁的吴速很快习惯在桌前看书,等身后门响。
李逐行躲躲闪闪去浴室脱掉沾血衣服,洗个澡一头栽进单人床上,眼快睁不开,一个接一个上桌头那五个闹钟。
“几点要起?我叫你,睡吧。”
“八点”,李逐行就四肢松懈的趴进被里,含糊嘱咐,“一定叫醒我,崔宪商最近的鸿门宴没完没了……”
鼾声起伏,吴速轻手轻脚过去掀下被角,胶带潦草固定的纱布暗红硬结,血已经止住。转身进洗手间,拎出垃圾桶那件血衣,漂白水洗净再剪碎,分装不同垃圾袋。
也许并无意义,但防患未然,聊胜于无,他现在还做不了更多。
擦干净手给主课导师打电话,万分歉意表示晚上研讨会参加不了了,尽管那对大一新生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平日积累稳重信誉,临时状况就很容易得到谅解,导师直接关切问道:“没什么事吧?生病了?”
其实可以应下这个绝佳借口,但这次却莫名很想诚实一把:“我没事,是另外一个人。”
导师哦了一声,语气有些暧昧和八卦。吴速无声笑了下,再次道歉,挂断电话。
“吴速……水……”床上的人翻个身,闭眼晃荡着撑坐起来。
旁边早准备好,抄在手里递到他嘴边,看那人像只点水鸭子,一沉一晃的找到杯沿,角度合宜大口喝到底,抿下唇继续呼呼大睡。
七点四十五,吴速就不再做其他任何事,拉过椅子坐在床边,静待秒针咔嚓咔嚓走动,有条不紊的节奏感。
二十岁修够学分,申请奖学金出国,二十三岁硕士毕业,行业薪酬增长按平均计算,二十六岁,收入至少持平李逐行现在高风险又不稳定的生计,考虑其他意外不利因素,那就再加两年,二十八岁,李逐行三十四——
吴速扫过床上无知无觉的人,他的身体条件,再过三十年也差不到哪去。
目标锁定的国家,都是认可同性婚姻,且担保伴侣通过容易。崔宪商的背景,想去也可以做投资移民,运气好的话,十年就办下来了。
他们总要脱离现在打打杀杀的朝不保夕,自己这条路只要铺陈得当,就不是退路,是未来坦途。
等自己也像崔宪商那样,能支撑起一方天地,李逐行会选择他么?终归有机会。
“哥,醒一醒。”如今他到了二十六,只是意外和不利因素,远超过他当时的一派天真。
李逐行掌根压在额头:“还是好困啊,感觉没睡醒,几点了?”
“下午一点”,吴速轻轻道,“抱歉,我也不想吵醒你,但今天特别想去外面吃,吃王哥烧烤怎么样?”
李逐行顿了下,挪开手掌笑道:“好啊,咱们也太久没吃那一口了,让你一说我都等不了。”——昨天浴室水声掩盖里,吴速跟他约定的暗语,说明他东西拿到,准备脱身了。
王哥烧烤是连锁加盟,这家开了十五年的老店,店主平头中年男人,姓张,满身烟熏火燎,一见李逐行立刻油面生光:“李四啊!”看到他身后明显又惊又喜,“这不是李四家的小帅哥么?你回来了?都长这么高了?”
但很快老张就识趣不再热络,跟两人一同的还有十多个黑衣墨镜,不苟言笑的壮汉,几乎挤满了店面,好在白天就两桌客人,接连匆忙结账离开。
“都坐吧”,李逐行招呼帝空亦步亦趋的保镖,“站着很奇怪,吴速请客,来了就一块吃。”
为首的保镖刚要拒绝,李逐行继续道:“坐着不吃,更奇怪。反正我们就在中间那桌,你们吃也不妨碍监视。”
拆开两人的包装餐具,习惯性用热茶水烫上一遍,沥到最后李逐行不免感慨笑了句:“转眼十二年了,真快。”
第一次带吴速出来吃饭,他边走边问,想吃这个么?想吃那个么?吴速都是回答,不用管我,哥,我不饿,你自己吃就好。
他不舍弃继续,从街头走到巷尾,问到王哥烧烤,吴速不说话了。
给崔宪商做了一白天的账,不饿才怪。他拐了小孩肩膀,进店坐下,菜单拍给他:想吃什么?
吴速乖巧里掩饰下拘谨:都可以。
李逐行又开始问他,问到他不说话的,就下单,问到烤鱿鱼,吴速停顿片刻小声说道,不要了,万一点了不好吃?
就是你想试?李逐行好笑道,那就试试,不喜欢就给我,有我这种万物不挑的胃口给你兜底你担心什么?
李逐行替他拆开餐具,热水烫洗,吴速有点奇怪:这上面写着已经消毒过。
崔宪商信不过别人。随意的回话,让吴速眼中闪亮暗了少许。
后来,李逐行又带他吃过不少小店,东西好吃与否,吴速已不太在意,因为跟李逐行在一起,他可以错,没关系。
“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从来没有半点真心?”
李逐行想了想,淡然笑道:“那倒不会,你比我清醒。我知道你难受,当着坏人,捞不着好处,受了委屈,还说不出来。都过去了,前事尔尔,不必记挂,肉放凉了不好吃。”
吴速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字一字回:“你说的对。”
帝空跟随的人说着不吃,真到肉香上桌,也不再无谓抗拒,早检查过食材烹饪毫无异样。人间烟火,平平无奇,弥足珍贵。
人的本能,饱餐后都是松懈几分,也可能是吃人嘴短,到吴速提出给李逐行买身衣服时,保镖们皆可反对,循例检查了店面无后门,店内没有其他可疑人,就守在试衣间外。
“试衣服要是搞出什么动静,你们听见也装没听见。”
甚至李逐行玩笑这句时,还比了个了解手势。
试衣间地板暗格打开,接应的人带他们离开,回到路面车疾驰无阻,直到一处破旧无人教堂里,夕阳光照在灰尘厚积的天窗。
“东西到手了?”天秤的人,六个,为首的看脸年轻,肤白异常,神情里有种虚无和轻佻。
吴速眼睑轻动:“时苒居然派你来,还真重视我。”
“接下来去的地方”,时任晃晃手里的电子探测器,“得确保万无一失。”
吴速摊手任由他检查,时任不由问道:“你不需要带什么东西?”
被查的人轻笑:“什么年代了?还用那些有实物的载体,等着被人抢?网上的虚拟领域,除了我,谁也找不到。”
时任走到李逐行面前,上下打量一番:“这就是你相好?啧啧啧,看着真带劲,能跟我玩玩么?”
仪器扫到腹部,警报嗡鸣响起。
李逐行倒不意外,早觉得钟离天这次对吴速的控制,太过儿戏,原来埋了颗追踪器在他体内。
“就说我最讨厌这些高科技玩意儿”,李逐行霍然出手,截过时任手中仪器,用力掰断金属外壳,“吵得要死,还不顺手。”
时任一惊,身形急撤。
李逐行却根本意不在他,抓过旁边愣在原地的吴速肩膀,手中锋利的尖锐直捅进他左胸:
“高深的不明白,但听懂了一点,你没了,崔宪商就是唯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