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哈雷街最内里的破落巷,像高树上缠绕的灯串,混乱和闪烁,流传卧虎藏龙的传说,常见是厮斗惨痛的血泪。
花吉的跌打膏药铺,木质暗色招牌风吹日晒,在一众更新换代的霓虹照彩中几乎隐没于夜色。
打烊时卷帘门又卡住,上游黑龙纹身的细白胳膊,再三使劲也只能拉到一半,二十二年的不利索,花吉也从没想过要修。
门下弯腰闪身进来的男人,逃犯似的棒球帽墨镜口罩,喊一声打劫毫无违和,反手一拽,生锈金属尖锐磨声中,卷帘门乖乖降到底,咔嚓落了锁。
“小实!”
“还分钟呢”,掀帽摘镜,呼吸着新鲜空气,眼梢上挑,爱答不理的模样也显少年俊俏,“我一天没吃东西,胃比你钱箱还空。”
“好嘞,你等着,很快。”花吉钻进小厨房打火倒油,烟盒一晃,叼了根进嘴里,弯腰从老式煤气灶明火上点燃,悠悠然抽上一口。
都说时间是流逝,可对他却更像给予,那个襁褓中咿呀挥动小手的肉团,已经比他还高出半头了。
刚才有一瞬间,那双明眸光亮,熠熠生辉,跟记忆中怀抱他躲进店铺的女人神似。
那时花吉十六岁,被吸引就会目不转睛的年纪,他只觉奇怪,泥沼地里怎么会生出白玉兰?
打匀鸡蛋,入锅金黄,加进隔夜饭翻炒出香味,撒上把葱花,花吉在烟火气息中呲牙冲屋里嚷道:“小子,去洗手。”
四方桌,花实曾经从爬到扶住站立,下面儿时秘密基地的空间,如今几乎塞不进他两条腿,膝盖一抬就撞得桌上碗碟一颤:
“我这两天没工作,住这里。”
“你辛苦拍戏赚的钱,还不够买房子啊?”花吉满是同情的关切。
花实冷哼一声:“我买了你会搬么?”
花吉一脸奇怪:“你成年挺久了,还跟个奶娃子一样非跟我住一块,恋父情结怎么着?”
“恋!练!练!我给你练套五行八卦拳!”花实挥手就上去抽人脑门。
“干什么干什么?没大没小。”花吉回缩脑袋嘟囔着,盎然笑脸上浑不在意。
碗里炒饭见底,颗米不剩,花实咬得勺子上下晃荡,含糊不清:“你还打算等多久?”
“当时可没来得及加什么一万年的期限。”花吉起身,收盘子拿回厨房。
求你帮我照看他一下。
孩子?这么小?我不会啊。
拜托你,我会尽快回来。
那……你放心,我带着他,就在这里等你。对了,我叫花吉。开花的花,吉利的吉。
那他的名字叫,花实。
跟我同姓?这么有缘。
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我来接他之前,能不能请你,像父亲一样对他?
花实不止一次这么问过:“她到底是有多好看?让你就这么鬼迷心窍。”
花吉只闲散笑笑:“比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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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换衣服换到手脚麻木,忍不住抱怨:“老孟怎么就喜欢给我接这种拍照的活?”
旁边助理小郝玩笑吐槽:“孟总说多挑你不用开口说话的,降低公关风险。”
手机响,花辞树手指勾下勒到透不过气的繁复衣领,看见来电显示曾作:
“上映定档了,关于后期宣传,寻宝探踪那边送来个合作企划不错,负责人托我搭线,看你能不能把综艺首秀给他们。”
“这种事你找老孟。”
“就是他让我问你”,曾作颇为无语笑了下,“真够宠你,怕你不爱接,还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又整出那种苏翔接你就接的幺蛾子。”
无精打采的人瞬间来了劲头:“苏翔接了?”
曾作迟钝不觉异样,公事化平板道:“他自己说了不算,看我们用不用他。”
“什么意思?”
“他跟你不一样,电影签约有附属条款,后续只要档期不冲突,就无条件配合宣传。”
花辞树玩味低声道:“行啊,黄世仁,这么欺负人?他卖给你了是吧?”
“什么卖?他那是常见合约,你才是特例中的特例”,曾作辩解两句,又继续极力促成,“你要是肯来,带不带他,就一句话的事。我猜你不想吧?拍戏就算了,那个真人秀日夜待在一起好几天,还经常有路人围观的,别再闹出什么事来。”
“是不想,但公私分明”,花辞树咂下嘴,大义凌然的流畅说辞,“不是给你宣传电影么?当然是主要演员聚齐了才有排面,我心里再烦,也得专业,敬业,你说是不是?”
专业,敬业这几个字从花辞树嘴里出来,就仿佛化为巴掌,啪啪抽在小郝脸上,替人燥红得抬不起头。
“郝家伙,愣着干什么?不去叫补妆进来?”
小郝还在发懵中:“花哥,我叫郝家宝。”
“你说你怎么不姓传?”花辞树玩笑轻快。
“哥,你是真讨厌苏翔么?”郝家宝挠挠头,“我怎么觉得你对他特别好?要不是都知道他没背景,都怀疑他私下贿赂打点了你这边。”
“我成天挤兑他,什么时候对他好了?”花辞树不以为然。
“光是曝光度这一条,就千金难买”,郝家宝很是认真,“要是让他炒出条够分量的话题,一夜飞升都不是不可能。”
花辞树轻晃下脑袋,嘴角不经意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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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一月有余,风尘仆仆的人迈进自家大门那刻,倦怠紧绷会自然舒缓和松懈。
一如既往,关门,行李箱靠墙,弯腰脱鞋。
反手摸向墙上灯开关,黑影带风忽压上前,直抓取他左腕。
苏翔一惊,本能后退半步,背脊撞在厚重铁门上避无可避,不假思索右拳猛打出去。半途被利落截握,双手齐齐扣在头两侧。
“回来就打人”,没正经的腔调,让苏翔停止了奋力反抗的起势,撑臂禁锢他的男人,膝盖顶进他腿间,欺身贴合更近,“家暴可是犯法的。”
“私闯民宅呢?”苏翔嗤声反问。
花实紧了紧双手握力:“这些天一个人在外,空虚寂寞不?”
逐渐适应黑暗,眼睛慢慢看清花实兴致盎然的面孔,苏翔清了下喉咙,字正腔圆道如节目主持:“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
“哎——”,花实没理会他的讽刺,发现新大陆一样倍感新奇,下巴抵进他右肩窝,赞许得很真实,“你声音还挺好听的。”
花实呼吸在他颈侧,脸蹭转时头发跳动磨在他脸侧,身上特有的气息侵袭围拢过来,那不是任何一种味道,却唤动得嗅觉敏锐,直牵心弦,如同巷深酒香的不期而遇。
“衬衣还是毛衣,领子都这么又高又紧”,花实右手放开,食指插进密不透风的衣领上缘向外勾拉,“看得我都喘不过气,我帮你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