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因果
应无声在军队仪仗中迁徙了埋骨之地,名誉恢复和舆论歉意接踵而至。
网络上汇聚了不少叹息之声,中心意思,应无声身为上将,不该心态脆弱到自杀,撑到今天不就逆风翻盘了么?
飞速翻动的字句,应双戒一笑了之,破碎的错误永远在破碎本身。
手指拨转下蓝色手环,突然想到,现在有权限,可以看当初被莫名拒绝,许修恒十四岁成人礼发言的视频。
只是刚调出搜索字,许少校回来了,玄关脱掉制服外套军靴,走进来弯下腰,凑近斜躺在沙发上,只穿条内裤的人:
“喝酒了?”
应双戒虚晃下手腕,低笑道:“不能寻死觅活之后,人生失去了方向。”
许修恒半拽起他,坐下再让他头枕自己腿上:“下周华上将回青鸟,他想在新年庆典前,跟你见一面。”
“我不去”,应双戒手指敲着颈间黑圈,“怎么处置,你们决定就行。”
“你的命运,你不想参与?”
“我不想麻烦”,应双戒咂了下嘴,斟酌着说道,“其实,不如别折腾,处置逃兵,赦免黑圈,都是牵一发动全身,稍有差池就引起轩然大波,何必呢?”
许修恒手拢在他头顶,沉默由他说下去。
“回想一下,你这个人,还有做的事,太不合情理了”,应双戒闭上眼,“不管是双子之恨那个网站,还是后来我把你绑回去吊起来,作为一见钟情的契机都太离谱了,许修恒,你说你不是出于愧疚跟我在一起,那原因还能是什么?”
“你有什么推断或者结论?”许修恒反问,“还是后悔接受我了?”
“没准我是想反悔”,应双戒勾起半边嘴角,“我讨厌人反复无常,不知所谓,因为我自己就是,再处下去你还会发现我脾气暴躁,心思阴暗,一无是处,你现在自毁前程,将来追悔莫及哦。”
“嗯。”
应双戒起身胳膊横压上男人喉咙:“什么意思?一直觉得我是那样?”
许修恒握住他肘弯:“我很羡慕你能思考很多事的脑子,新年庆典上要我背一篇演讲稿,已经让我招架不住了。”
“新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么?”应双戒爬起身跪坐旁边,“多长的稿子?节日上长篇大论只会收获西红柿炒鸡蛋。”
许修恒从衬衣上袋里夹出折叠后也显轻薄的纸张,应双戒打开三五秒扫完上面寥寥几百字,哈了一声:
“你闹呢?这有什么难的?”
眉目墨黑的男人歪头,清浅挑下眉。
四个小时后,应双戒侧撑着半边脑袋,欣赏七秒记忆大师的巡回表演。
“宇宙之大,未知不可估量”,许修恒手捻那张纸,目光直视墙壁,“我们也许渺小……渺小……嗯……”
半晌后,不得不低头看稿上的字。
“我们也许渺小,但相信我们的存在不是毫无意义”,应双戒捂脸接上下句,翻来覆去的车轱辘碾压,不想记也被迫记住了,“许少校,你是有多抗拒这种冠冕堂的话?作为带来希望的英雄,得熟练渲染前途光明特效啊。”
许修恒摇头:“我没抗拒,是真记不住。”
“我还以为你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为了钓我才装可爱。”
“所以庆典,能不能跟我一起去?”许修恒低头慢慢说话,就个像迷路又不敢求助的小孩,“后台没什么闲杂人,你在的话,我大概能背的顺畅一点。”
“没闲杂人,只有你,祈脉,还有华上将?”应双斜睨着哼哼唧唧,“你让我想到一个很古早的词,叫绿茶,知道什么意思么?”
许修恒黑白分明的眼中,果然不明所以,虚心请教:“什么意思?”
应双戒按头苦笑:“我要炸了的意思。”
平行时空引发轩然大波,各种报道,专家采访,科学概念,层峦叠嶂。总体是狂欢浪潮,毕竟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但千疮百孔下的相信更像皇帝的新衣,虚假的繁荣。
新年庆典,青鸟舰中央广场人头攒动,距2057年剩一刻钟而已。
许修恒刚登台尚未开口,下面一小群有备而来的人先声夺人:
“许少校,你跟应双戒是什么关系?”
正好稿子又全忘光了——许修恒心底感慨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指,调整面前麦克风位置到声音清晰分明:“恋人。”
发难的人显然没想到许修恒直截了当,愣了片刻,脸上堆积起嘲讽:“那就再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您这位恋人当年双子救援中,是因为什么战场逃逸?”
“之前双子舰,乃至半球事件的遇难者,穿越时空去了别的平行世界,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是你跟应双戒一起发现的,证人据说是双子遇难者亲属,但也是你直属近卫队的队长,还有没有其他证据表明,这一切不是专门给应家脱罪,编撰出来的故事?”
“另一个问题,很简单”,喋喋不休中溢出浓稠油滑,腔调高亢,“有多少人搞过那个黑圈犯?他的贡献,就足够抵消罪责了?怎么不说话?一个也答不出来?”
“他回答不了,我可以。”
乍起话语如暴雪突降,远近大小不一的投影浮现半空中,跟应双戒别无二致,曾经总是低埋的面孔,应双逸缓慢平和抬起,眸中暗红,微微笑道:
“既然喜欢刨根问底,那就来一起——抽丝剥茧吧。”
一抹金色光亮,从天雨点似滴落亭云寄脸颊,轻柔而细微,下一秒却豁然爆出千丝万缕,迅速蔓延过台下守备安全的硕壮男人全身。
那金丝如同海底女妖的长发,柔韧细滑,摇曳着在亭云寄手脚尖竖立起,猛扎进指甲缝隙,反向细条漫里拉扯,起初如日常拔除倒刺,直到皮肉丝丝条条,沾黏着离骨而起。
鲜血淋漓的男人跪倒在众人面前几近昏厥,喉咙里低嗬嘶声,生硬压制着不发出惨叫。
旁边杨帆骇然心惊,不假思索伸手去扯那金线,眨眼指尖就被齐整切段。
“想知道有多少个?”应双逸不疾不徐,手指点在虚空,“开始数吧。”
恍若流星雨飞坠,轨迹划过青鸟漆黑的舰顶,惊惧尖叫,在人群中各处炸裂,一个接一个金色丝线缠满全身的人,倒地打滚抽搐求救。
“从来不存在恶毒的敌人,他们完全没想过要伤害或者毁灭什么,就像我们给花园翻土时,可不是为了拆除蚂蚁的巢穴”,应双逸如同半梦半醒,极为迟缓的呓语,“也像我们会研究昆虫,他们也会饶有趣味,前提是我们要被看见。”
“要被看到,靠这里”,应双逸食指轻点在自己额侧,“长久以来,我试图跟他们沟通,只字片语,错误百出,竭尽全力学习他们的能力,没人能帮我,除了双戒,我们的精神力是同通的。但当时我根本没意识到,自不量力去拯救双子右舰那群跪地祈祷的人,强行切断赐石能源,透支了双戒的全部心神。”
“我们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知道?”之前发问的人,额上冷汗直冒,拼命用手背擦拭。
“是啊,不知道,双戒也同样不知道他为什么失去意识”,应双逸冷冰冰道,“不知者无罪的话,你们凭什么审判他?”
金色水滴直直坠落,埋进那人颈侧,丝线层叠翻涌,引起难以置信嘶声喊道:“没有!我没搞过他!”
应双逸笑起来:“但你之前那些问题,让我弟弟不高兴。”
“双逸——”声音满是无奈,又清亮透彻。
不知何时,应双戒已站在台中央,许修恒正前方,接近边缘的位置,近距离扫过半圈台下混乱如浪潮翻滚破碎的人群,抬头挥手,招呼下虚浮空中数个居高临下的身影,心不在焉问道:
“九阶库那次,算是你练手的半成品?”
“你总吐槽那些血浆恐怖片粗制滥造,但每次又边吃爆米花边看的津津有味”,应双逸暗红眼中闪过一点真实笑意,“好玩么?你是不是很早,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应双戒摇摇头,温吞叹口气:“我知道你有事瞒我,但这事大的,也超出我预计了。”
“我忍了太久,现在,不止是侵犯你的,那些看过的,说过的,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的”,应双逸眸中暗红炙烧,“全都真正的,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