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机会
苍穹舰，已被整个吞灭，然后便轮到前去救援的运输舰13号，12号。
5号登船时，士兵暴动发生，尽管有所防备，时间不可避免的耽搁。
原本计算好，返航时可启动高速推进的安全锚点，被黑洞与赐石间的引力场覆盖。
11号不顾一切，全速启动，试图逃离，反而划出一道逆行光痕，如同自行投入黑洞深渊的怀抱。5号到10号的运输舰，只能选择切断赐能，滞留原地。
缓慢逼近的黑洞，如乾坤布袋，覆天盖地。
7号舰上五百名士兵在各自休眠仓，或坐立不安，或闭目不语，或絮叨流泪，跟苍穹舰上排不上等舰的，他们已是幸运，但这份幸运能持续多久？还是殊途同归？
赐能切断，通讯失效，许修恒已是7号舰最高指挥，依军例，与苍穹救回的三名S战略组军官，组织决策，只是他们都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现在的运输舰，是2039旧型战斗舰”，许修恒直接说道，“最底层有核能推进器。”
杨帆怔住片刻，语调僵硬：“可是五年前，升级系统时，判定了无用，就没有再连接内部启动。”
许修恒平静继续：“作为主动力失效的后备能源，能从外部直接编码启动。”
一旁最年长的S组连声附和：“对，对，我有印象，当年启动权限课程里，最让人头大的就是这个，我好几次考核都因为它差点不合格。”
另外两个年轻的都是茫然：“有学过这个么？”
年长的叹气：“48年之后就把那部分课程都删了，因为是那个应……”
杨帆眉头紧皱盯着许修恒：“没有通讯，你就没办法指挥，何况舰上的牵引锁运转不了，启动后巨大的冲击力，就算人不被震晕，也不可能抓得住底部外栏，安全返回来。”
片刻沉默，率先被年长的S组军官打破，急切剖白：“我真的不是怕死，我可以去，但是，我真的全忘得一干二净了，都快十年前的东西了，又那么复杂，真的是我忘了，你们相信我。好，那我去！我去尽力试，但成不成，我真的保证不了。”
一连串话里，五个“真的”，像深埋地下的人，拿锥子拼命挖凿生机。没有人再拿眼神一个余光去理会他。
始终协同在侧的近卫队里，亭云寄开口：“少校，你现在教我要怎么做。”
杨帆直接推他一把，烦躁道：“别添乱了，那是逐层推进的密码设置，你学不会，我一时半会，也学不会。”
“什么一时半会？你一年都够呛，亭队这辈子别想”，最边缘位置的应双戒，突兀笑出声，“现在这艘船上，只有许少校——跟我，懂这个，而且我也绝对不会出错，毕竟，那是我老爸做出来的东西。”
他穿过脸色复杂各异的几个人，径直走到许修恒面前，如同领受嘉奖的骑士，下巴微扬：
“你相信我，随机测几个编码应对，就知道我没说谎。”
“我觉得没问题”，其他三个S组都表态赞同，其中年长那个更是如释重负到欣喜，“他可是应上将的儿子，听说当年S组跟T组为了抢他，都闹出营房大战了。”
亭云寄冷冷嘲讽道：“你这时候记性又真的好了。”
杨帆咬咬牙：“外出作业服有两套，我跟你去，需要什么协助——”
”需要你闭嘴，别再浪费时间”，应双戒不耐烦打断他，紧盯住许修恒，眼中充斥近乎疯狂的热切，“许少校，下令吧，我会很感激你，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
许修恒回望他的眼中静澈，轻声道：“也是我的。”
颈间致昏级别的电流，瞬间让应双戒的意识，沦为漆黑。
许修恒抓住他瘫软身体，没显出什么亲近，就近安置他后仰靠坐，离开时也不见留恋，除了食指，顺手似的不经意间，叠弹了下应双戒额头。
“修恒，你觉得亏欠他，也犯不着拿命抵啊！”手动开启的应急双门仓前，杨帆忍不住斥声，“黑圈犯是死路一条，你让他去，也算成全他求仁得仁！”
许修恒看他，跟看一个启动手柄没区别。
一言不发，打开内层门，走进应急出口，关闭内层后，检查太空服正常，手势示意杨帆开启下方的外门，身型外攀，消失不见。
比杨帆预计更快，底部备用推进器启动，伴随舰身震颤不已，应双戒捂着颈侧，撑起摇晃的身体。
整个人，从五官到肢体，都是僵硬，恐惧和愤怒叠加的扭曲。然后霍然像斗牛发现红色，直冲他奔过来。
杨帆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会被类似牛角的尖锐物戳穿后挂在墙壁上，但应双戒却刹住了所有翻涌如岩浆的爆裂，克制冷声急问：
“你的探测车！不是已经推广配备了么？这里有没有？”
杨帆如梦初醒：“有，有，对了，那有个小型能源储备——”
“还他妈废话！”，应双戒一把拽起他手腕，“去拿！”
探测车半人高，杨帆找工具回来，应双戒已徒手拆下钛合金外壳，指甲撬断得血肉模糊，接过气压顶撑，撕开内壳，伸手入内掏取心脏似的，强行扯出能源核。
“可是就算有牵引锁，你要怎么设置弹射角度？”一路跟着应双戒冲向下层，杨帆喘着粗气问道，“你根本不知道少校被推向哪个方向？就像在接近半圆的扇面前，闭眼用一个点去撞击另一个点，哪会有那么巧的事？”
应双戒沉声：“闭嘴！”
太空作业服前，亭云寄已守在那里，正要开口，咽喉已被死死卡住，眼前是青筋暴起的手臂：“别逼我现在宰了你！”
应双戒说罢甩开亭云寄，动手穿戴装备。突然又拉过杨帆手环进入能源核供应范围：“通信，应双逸，快点！”
杨帆照做申请连线后，不得不小心翼翼说：“这种能源，很难传输信号。”
应双戒只死死盯着通讯线，十秒过去，没有图像，但声音在断断续续的白噪音间微弱响起：“双……戒。”
“双逸！”抓住救命稻草，“2039舰型推进器，外部启动四分钟左右，底部出口弦角22到30度，我要怎么设定，才能救回人？”
应双逸的声音，机械而飘渺：“数据……不够计算。”
“告诉我最大可能性。”
“不够……”
“哥！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帮帮我！”
应双戒六神无主的急躁言语，听在杨帆耳朵里，说不出的怪异，比起求助，更像是反叛多时的囚犯，卑微跪地，彻底臣服，只求恩赦。
“……”，通讯那头沉默片刻，报出六个方位数据，“之后，不可能还在牵引锁范围。”
“应双戒！”正做最后检查的杨帆突然出声。
“又怎么了！”
“这套作业服没有补足氧气，五分钟就会耗尽。”
应双戒置若罔闻，头也不回踏入应急仓，内层关闭，外层打开，跳进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尽头的深渊。
像浸入深海，像沦陷流沙，像深埋雪下，虚空成为一切。
应双戒不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人生悬浮，像西游记里被压在五行山下的猴子，连回头看清山的模样，都做不到。
似乎很多人在山间穿梭，听得见欢声笑语，他也匍匐着拍手附和，遥相呼应，融入得和谐，可真正来到他面前，让他抬手能触及的，只有一个。
那人总没什么表情，没什么防备，任由他拈来拽去。
让他忍不住想恶意搓揉着宣告：许修恒，别想着走了！
二次，三次，四次，牵引锁回收，应双戒独自被拖回，渐渐直不起腰身，窒息紧攥住他脖颈。
透过窗户上，杨帆在拼命打手势，让他关闭外仓门，才有可能打开内门让他进来。
再度纵身时，应双戒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躯体被压榨得四分五裂，血肉模糊的画面。
然后，他碰触到属于他的真实。
眼睛已经看不出，但他确信无比，抓到了。
嘴角微微上扬，就知道，他跟他的许少校，总有相撞，宇宙再大，在劫难逃。
青鸟舰，祈上将府邸，面容苍白的男人如常处理案件卷宗，金色手环突兀转动起黑白相间的明暗字符，言鸽的遗信，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