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封存旧档
舒漠阳没理会调侃,一贯冷淡的神色里透出几分松懈:“其他人呢?”
矮个男人撇嘴道:“都还在依您计划行事,就灰蛇手脚快,硬跟着我一起来了。”
一声巨大砰响,易木石防备性跳起转过身,踹开铁门走进来的男人一身灰色衣裤,瘦高如竹竿,越过两人直走到舒漠阳身前。
从侧面近距离看,他面容枯槁,颧骨高耸,深陷的眼窝里瞳孔也是灰色,嘴唇干燥青紫,说话声音低哑如刮磨砂纸:“你刚拼命救的这个,什么人?”
舒漠阳没答话,双手撑地站起身。
易木石不假思索就上前阻止:“手不要——”
却被周身布着冷灰的男人抬手扼住喉咙,男人斜眼扫他一眼,极其厌恶又转看着舒漠阳:“又是个赝品?迟钝成这样?你地摊儿上捡来的玩意儿?”
“放手。”
舒漠阳话音未落,旁边矮个男人便跳过来扯开会灰衣男子手臂,脆生生嚷道:“叫你放手,快点快点,别以为主子现在这样就宰不了你,天冷喝蛇羹大补。”
“他是个好医生”,舒漠阳迈步前行,似不经意随口道,“别得罪他,说不定有天你也需要他救命。”
两人亦步亦趋跟上,低哑闷声道:“那他收费贵吗?”
清脆声戏笑:“你贱命值多少?”
三人走的并不快,夕阳湮灭如灰烬,散在地上影子拉得浅长清冷,在易木石看来,如同另一个世界在他面前划下的,难以逾越的鸿沟。
“舒漠阳——”
说不清为什么,易木石莫名坚定,跟舒漠阳机缘巧合下才牵扯上的丝线,不能就这样被斩断。
气郁难平,他尚不甘心。
舒漠阳转身,目光投在他脸上,坦然直白里隐透戏谑:“见好就收,继续玩火,可未必还能全身而退。”
易木石冷笑:“你跟我的帐,还没完。”
舒漠阳眼底沉寂,随意侧了下头:“那就来吧。”
灰眼男人冷冷瞪眼不出声,拇指冲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
倒是矮个男人躬身跳过来,跟他并肩而行,娃娃脸笑得眼眉弯弯:“别理他,灰蛇是个玻璃心幼稚鬼,我叫青鼠,可不像那个傻子,不会因为名字就从头到脚穿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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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一夜,路途颠簸中易木石半睡半醒。
下车日出拂晓,旗帜总部,占地巨大的私人宅邸笼在晦暗光泽下,易木石之前拦腰救起舒漠阳的地方,此时空旷寂寥,关车门的声响回荡半晌。
铁栏向两边打开,易木石跟随前面三人走进去,才发现无声无息下活动着几十个身穿白色防护服脸戴面具的人,低头娴熟将尸体裹进塑料封里。
穿过庭院,脚下踩过的青砖面上,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的,赤黑血渍。
宅内堂中央,孟擎双手被捆缚身后跪坐在地,半边脸满是血污,瞥见舒漠阳走过来微微挺直背脊和脖颈,仰头温文笑道:
“旗主,属下恭迎。”
舒漠阳在他面前蹲下身,与他直面相对,抬手用袖口擦去他眼角血痕,又慢慢整理被拉扯得歪斜的衣领:“卧薪尝胆,孤注一掷,你做的事,对得起允天机了。”
孟擎眯眼后仰,喉咙里沉笑:“舒漠阳,你当真敢赌,把心腹全派出去,一个不留引我出手,假如他们稍有耽搁,你要怎么办?”
舒漠阳回答:“那就死在你手上,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一向如此。”
说话时绕过衣领的左手指间寒光乍闪,轻薄刀刃切进孟擎后颈要害,顷刻毫无预兆的毙命,了无声息。
然后舒漠阳起身离开,如同离开一个胜负已分的终局棋盘,不再多看一眼。
“他已经败了。”见惯生死,却总不能无动于衷的医生皱眉缓缓说了一句。
“医者仁心”,舒漠阳冲他微微笑道,“可是他要杀我,如果今天位置对调,我甚至得不到这么干净利落的死法。”
易木石顿了顿,继续道:“我很想知道,你杀人时,心里会想什么。”
“大多时候,什么也不想”,舒漠阳眼里笑意更甚,“只偶尔猜测,有一天杀我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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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空的二十一层楼高,在如今繁华都市后起的数栋建筑里,已不像当年那样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顶层半圆弧形玻璃窗外,夜幕铺天盖地的黑,星辰微烁如孩童不解世事的惺忪睡眼。
屋内奢华装潢已显陈旧,新换的床榻却是宽大松软,被褥温裹着趴卧的男人,银色头发下肤色苍白的脖颈和后肩。
第一颗雨滴打在玻璃上的细小声响,便让他肌肉一紧,压下枕下的手握了下枪,旋即又松懈了这种本能的警惕。
懒洋洋坐起身,掌根揉得头发更乱,男人半眯着蓝色眼眸,起身只穿着贴身内裤,晃晃悠悠出了卧室。
垮着肩膀坐到餐桌前,手托腮发出一声长叹,引得正背对他在灶台前端碗出锅的男人转回身。
向来冷硬的脸上隐隐幸灾乐祸的笑,伸手去摸了把他的脸颊:“肿得像塞果子的松鼠。”
暖言一脸生无可恋,言语含糊不清:“这颗破智齿,最里面,横长带勾的,拔都拔不掉。”
钟离天将热腾腾的蒸鸡蛋放在他面前,暖言更痛苦的低吟:“我能不能一枪崩了这颗牙?”
“陪你吃。”坐在对面,钟离天用汤匙舀开嫩黄的色泽。
“什么味道都没有”,暖言叹息,“老年人的食物。”
钟离天眼睑低垂,笑意浅淡,他的身材体能仍健硕,面孔也远比大多同龄人显得年轻,只是头发尤其是两鬓,已泛出几层霜白。
他已经不再想尽办法恢复暖言的发色,反而看着镜中自己的变化,深切的满意知足。
血雨腥风中的共白首,如梦似幻的幸运。
不知道—钟离天静静思索,这偷来的时光,会在哪一刻戛然而止?
电话响起,暖言正咬着勺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低头吸溜吸溜吃食。
“查清楚了吗?”钟离天声音一如既往充斥杀伐冷意。
属下小心翼翼汇报:“袭击地下钱庄的人,带走的是过去五年红白间全部的资料。”
“确定没有其他?”
“再三盘查,确定没有。”
有一天杀我的,会是谁。
钟离天赤裸背脊的正中,一处早已愈合,毫不起眼的圆裂伤疤,当年远程狙击步射入的子弹,再偏半厘米,就能收割他的性命。
而让他心惊的,是那个十八岁的刺杀者,明明目标是他,却能将枪口先对准暖言,引他上勾。
医院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与这个失之毫厘被抓住的杀手单独见面。
“为什么?”钟离天问他,“要装作对我一个手下开枪?”
被铁锁捆缚得丝毫动弹不得的人,年轻的脸上有种单纯的理所当然:“那不是很明显吗?你关注他的神情,说明你愿意为他去死。”
那个年轻男人,不管原因是直觉敏锐,还是观察入微,预判猎物行为之精准,是他前所未见,浑然天成的,完美杀戮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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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木石在旗帜总部像个隐形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当他不存在,他想做什么,随他喜欢”,舒漠阳吩咐,“但出现威胁到他性命的状况,就不惜代价护住他。”
旗帜总部下属听命行事,对他视而不见,只在他跟进舒漠阳卧室时,抬臂阻拦,谨慎又请示了一遍。
没有答复,遵从既定命令,第一次放行他人。
即使最训练有素的下属,也难掩神情怪异。
舒漠阳卧室没有其他装饰陈设,黑木冷硬的矮塌,旁边案几一套齐全的茶具。
“你有没有——”舒漠阳煮上水,抬眼问他,“偏爱喝的茶?”
不论种类,茶总能清心,静气,凝神。
都是易木石需要的。
所以他席地坐到案前,也没过多讲究,递到眼前的杯盏就仰头喝下去,滚烫液体灼烧喉咙让他不由低声咳嗽。
舒漠阳笑容玩味:“别急,通常情况下,对方践行承诺,我不会赖账。”
易木石握拳放在嘴边止咳,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有东西送给你”,舒漠阳淡然看向他,“我答应过的,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