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年
长尾街的酒吧,卖的都是勾兑气泡水,半分酒精不含,真正的烟酒已经是拍卖级奢侈品。
其实想醉生梦死,只需要闭上眼睛。这里没有四季,没有日出日落,黑夜白天全靠光线模拟。
看门人,也是老板,嘴里咬着根塑料吸管,在水池里清洗酒客留下的杯盘,幸而淡水供应富足。
可这异星凝水技术,跟青鸟军校创办者,以及目前军舰半数以上专利归属人的姓名,都已经被遗忘,或者说提及只剩痛恨和唾骂。
“廉副官?”
所以刚才许修恒能认出他,廉肖惊讶加叹服:“那么久之前去传信一个照面,你能记到今天?不愧是许上将的儿子,过目不忘么?”
许修恒沉默片刻,总不能说,是那不久前其他人来访他叫错称呼,父亲感到尴尬耻辱,把他关在房里,不把重要人物全部记清就不准吃饭。
那样记住的事,倒确实过多久都不会忘,不敢忘。
廉肖在他旁边坐下,自嘲笑道:“我早不是什么副官,都快十年了吧?”
“七年”,许修恒回道,“2048,四舰陨落,双子惨剧。”
“记得这么清楚,当时也去示威游行了?”
“没有,那个月,正好是我返地假期。”
廉肖眼神飘远:“你很幸运,那时不在,难怪你会跟应双逸走得近。”
卫地七舰,由近及远,依次是青鸟,逐浪,苍穹,双子,先锋,黄道,天意。
前三舰全副武装,后三舰支援储备,居中双子最为巨大和特别,分为两部分各自运转。
左舰储备最新发现的浮游聚核陨石,地球枯竭后,能提供后续二十年战舰动力的唯一能源,右舰完全按照地球生活设施配备,允许一名家属留守,给战备士兵最大宽慰,目前居住三万人,申请仍络绎不绝。
双子是中转承接,也是希望和连接,如同左右心房。
廉肖永远记得那时,生离死别,猝不及防到了无声息。
苍穹舰上,他如往常,在满桌满地堆积狼藉中,跟应上将一起找他的编号十一笔记。
金色手环前所未有的战争警报,第一条通报消息是:天意失联。
黄道全员一级戒备等待命令,然而六小时后,通讯嘎然而止。
先锋前往支援,汇报的言辞,迟缓犹疑,颤颤巍巍,完全不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最高前线指挥官。
他说,他看见,宇宙黑暗像只变色龙,黄道就是那只从他眼前飞过的蚊虫。
十二小时后,先锋失联。十八小时后,双子失联。
第一时间从苍穹遣派的探查队返回消息,双子仍在,只是全部动力停止运转。
救援火速开展,前往双子左的名单,包括少尉应双逸。前往双子右,中尉应双戒姓名在列。
探查队前压,回报难以置信的消息,原本先锋上的两枚核弹,分别锁定,袭击双子舰。
苍穹舰的配备,只有一枚,拦截,哪一边?
决定权,在苍穹舰最高指挥官,上将应无声手中。
二十年的能源,三万人命。
到如今,历历在目,应无声脸上的消沉颓废,生机殆尽的暗淡无光。
“许少校”,廉肖盯着面前人白色的手环,语气卑微,“应双戒是不是给您找不痛快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您也看见,他现在……已经那样了。”
许修恒若有所思,没给任何回应,就起身离开。
清洁工作完成,廉肖正准备睡觉,门又拉开的铃响,他从后厨探出看清来人,冷硬面孔浮出一丝讥诮:
“什么日子,白手环的还一个接一个。”
他甩了把手上脏水,走过去直接挥拳就打:“管律法的,你自己私闯怎么算?打死也判我黑圈么?”
来人身材高挑,不管浅褐头发还是军队衣饰,都齐整一丝不苟,却对袭击不闪不避,正中脸面,捂住出血的口鼻,眼睛玻璃质地的浅冷,神情淡漠。
廉肖又一脚踹进他下腹:“你近卫队呢?祈上将,敢自己来你倒是还手啊。”
祈脉弯腰缓了半天:“跟七舰格斗冠军打,还不还手,有区别么?”说话同时从军服上衣口袋里,掏出半包烟递过去。
廉肖扫了两眼,眼中讽刺更重:“睡我不用这么贵,我跟双戒一个价,不对,我还不如他年轻漂亮,你给我三个铜板就够了。”
“就换你陪我坐一会。”祈脉抽出一支,夹在修长手指间转动,诱惑至极。
“除非你让我边抽烟,边抽你。”
“可以。”
“滚你妈的。你当初那么对双戒,现在还假惺惺的跑来恶心我干什么?”
“在我的立场,我没的选。”
廉肖点上烟,深深吸了口吐掉,面无表情:“我理解你,所以你最好也理解我,在我的立场,同样没的选。”
他在判决生效后快一年才终于找到应双戒,长尾街最阴暗的巷子里,十七岁的少年衣不蔽体,步伐摇晃的拼命逃窜。
撞见他瞬间,短暂僵硬和颤动,就转身,宁可选择追猎他的声响方向。
“你走”,廉肖冷声呛道,“我不追不拦,等我随便宰个人,跟你带一样的东西,才能跟你说话对吧?”
应双戒只得回头,眼中润闪,笑容讨好:“廉哥,你也体谅下我,这种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心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