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喜欢男的。”
本来沉闷无人问津的校园录制节目,因为无意中拍下十五岁的少年拒绝告白时,郑重其事给出的理由,而瞬间引爆屠版登顶。
互联网刚兴起的年代,对于躲在屏幕后肆意匿名评论的崭新大陆,如同殖民侵略的狂热。
“哈哈哈哈,耀家再有钱又怎么样?绝后了吧。”
“以前是生儿子没屁眼,现在是生儿子干屁眼?”
“楼上的草率了,说不定是被干屁眼。”
耀东城拎着书包回家,耀原正坐在大门槛上,手掌端在脑袋两边,愁容满面。
少年过去与他并肩坐下,同样姿势,两人一同叹气。
“怎么办啊?”
耀原最后拿出父亲的威严,挺挺脖子:“事已至此,别怕,有老爸在。”
电话,拨通,那边传出马达轰鸣在空旷无边之地的嘹响,女人爽利:“有话赶紧说。”
“老婆……儿子有事找你!”
十五岁少年震惊了:“你就这么罩我的?”
“你自己坦白,总比你妈从别人那里听来好——”
“有,话,快,说!”
“哎,妈,我就最近发现……”
苏结依听完,沉默片刻,严肃道:“把手机给你爸。”
“哎,哎,老婆我在。”
“你跟我,孙子孙女应该是没有了”,苏结依笑道,“这可省不少麻烦。就你儿子拎不清的个性,我以前梦见十几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要钱要名分,给我吓得后半夜睡不着只能开车兜风。”
耀原抓住机会讲重点:“这小子,被无意中拍到了,现在搞得人尽皆知。”
苏结依果然不高兴了:“所以我儿子的事,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完全是意外”,耀原转移话题,“老婆,你都一点不惊讶?”
“惊讶什么?你进校园第一天,我别的不担心,就怕你是个Gay,那就不太好下手了。”
“等等,你不是说,因为我总出现在你周围,我暗恋你还不自知,给我机会追三个月试试,三个月之后又说继续考验半年?最后才勉为其难答应——”
“别扯无关紧要的”,女人显然更懂转移话题,“你儿子,跟什么人在一起,都是上当受骗的好材料,你看着点,别让他吃太大的亏。”
“东城,等我回去”,苏结依笑道,“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进场签到了,你们两个不省心的。”
挂下电话,耀原还在怀疑人生的发懵状态:“我当年……追的可辛苦了。”
耀东城十分体贴拍拍老爸肩膀:“不管过程,结果都很好,你看我——”
十五岁少年呲牙一笑,耀原更怀疑人生了,随意问点什么转换心境:“你确定喜欢男的是因为某个特定的人,还是泛泛而谈的肉体?”
耀东城撑起脑袋想了半天:“就是去沈伯伯那里——”
“不是吧!虽然你们从小认识,但他比你大四岁,大太多了,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耀东城比他更急赤白脸,手快摆成风火轮:“不是不是,不是君霖哥哥,是他最近找回家的弟弟,叫沈煜,就比我大两岁。”
“哦,两岁就很合适了”,耀原如释重负长舒口气,“那个孩子,我还没什么机会见。”
“他……挺好看的。”
“光看脸就喜欢,会不会太肤浅了?”
耀东城略显迷茫:“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我想找他一起玩,但他总说,很快就会离开,我一直想问他是要去哪儿,找不到机会,就会一直想……”
“等你妈回来帮你分析分析。”
“嗯,等老妈回来。”
当晚噩耗传来,人生被抽掉主心骨,辽阔海域,被夺走了定海神针。外人看不出内里的崩溃瓦解,以为仍是黄金铸造的坚不可摧与富丽堂皇。
之后十年,耀东城与耀原的疏离,是两个人的不知所措。彼此至亲爱护,但只要一个对视,就不可避免想起无法填补的缺失。
苏结依在记忆里永远鲜活飒爽:“生命是租赁,总要还回去,所以想做的事,不要犹豫。”
即使知道终点是车毁人亡,也不想停下龟缩不前,因为赛道,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景川”,办公室里耀东城突然问坐在对面的人,“你后续想往哪个部门升?哎,我绝对不会插手,就是有点好奇你的目标。”
池景川低头整理文件,回道:“我的目标是不工作。”
耀东城震惊:“我一直以为你最喜欢的事就是工作。”
池景川平淡直视他:“我理想生活,无债一身轻,每天看书钓鱼。”
耀东城手指不由交握起来,眼睛有点亮:“你到底欠多少钱?”
“我是要还债”,池景川终结话题的语气,“不是债务重组或者债权转移。”
“你先别着急拒绝,不是你教我,什么事情先看清楚谈条件,最后再下结论?你可以制定个妥帖计划,让事情按你希望的方向发展,我不会——”
池景川打断他:“耀总,算无遗策都是胜利者事后写的传记,现实是收益永远跟风险并存。”
“你真不是普通的难上手”,耀东城摇头叹气,“怪不得哲学家说,需求越少,越接近神。”
“也许不是我不想要,是要不起,如果凭空把财富权利送到我手上,说不定我活得比谁都庸俗纵欲。”
“光说不练”,耀东城不买账的撇嘴,“想要什么,你倒是开口啊。”
池景川眼睑微动,犹豫转瞬即逝,平直问道:“塞尔达游戏里,最后一座庙在哪?”
没头没尾的问题,有点像暗巷中窜出野猫,撞在耀东城身上,让他一时僵住,半天才回神缓缓开口:
“在雪山,如果根据信号指示,会把你引到一处巨大山崖,信号响得最大,但不管怎么转,怎么撞,都找不到入口。”
“正确方法是山另一侧,没有半点线索的一处缓坡滑道,你要从各种曲折弯道找出唯一通到底那条,再造冰填平沟壑,拿一个巴掌大的雪球,从最远处放下,看它一路沿你铺陈好的路线,不断滚动壮大,最后一举砸碎雪山底封印的大门。”
“从山腹下一路穿行,走到尽头就是神庙。当初在另一端,无论怎么瞎摸乱撞,都是一墙之隔,永远到不了的神庙。”
耀东城讲得很慢,很清晰,但更像是留出空隙,供人随时插话打断,但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只是凝神静听。
“我当时死心眼,听着信号瞎转,摔死在崖底不知道多少次。后来看了网上攻略,边骂制作团队变态,边一路急火火赶过去按部就班找到,可真到最后一座神庙门口,比起完成的满足,更多是遗憾,要是没看攻略,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发现找到——就像你那样,应该很有成就感吧?”
池景川瞳中暗色闪动一下。
耀东城笑着解释:“你刚买游戏机,我帮你登陆的时候用了我的账号,会员特权,云端会自动保存进度,我不是窥探,真是的无意看见了,三天前,你开全了120座神庙。怎么样?游戏是神作吧?认识我,你总归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你想全凭自己瞎摸开120座神庙?不可能,你能做到,我让你上一次。
那这么说吧,想让我闭嘴不剧透,就等开全120神庙——你上我一次。
好。
现在池景川让他自己开口,一字一句,将全然拒绝表达得清楚明白。
“不过你居然真的自己能找到?也太厉害了吧。”耀东城说话时,笑如强弩之末。
“没费太多时间”,池景川回道,“因为同样的墙,我不会撞两次。”
“你真的挺坏的,我刚想明白”,耀东城回想着感慨,“最早你拿身体当虚假信号,让我误以为是离你最近的捷径。当然这怪我自己,那么轻易就被你诱惑,闭眼在最厚的墙下面打转,如果我一早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第一眼看见池景川,真正想要的,做爱,接吻,抚摸,占有,都不是。
他只想走过去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你接受,开心的是我。
耀东城自言自语叹道:“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办?”
池景川起身离开,如同电影散场时,看客无聊或少许感触,但终是与自己毫无关联。
半夜十二点,906公寓门被急促敲个不停,池景川按着被搅扰清梦,突跳不停的额头起身开门。
耀东城晃了晃手里刚打印好的文件:“池景川,跟我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