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孙子兵法》兵势第五
不管谁知道了易木石的身世经历,都难免嘘唏感叹一番,对这个二十三岁,笑得仿佛不知人间疾苦的清爽男子心生佩服。
易木石十三岁那年正是亚洲金融风暴,股市像是海底旋涡下的海怪,张着血盆大口死咬住易木石工薪阶层的父亲往下拽,吞下的不止是那份微薄的家产积蓄,还有向所有亲朋好友借来的钱款。
那天放学回家易木石已隐约觉察到不对,满桌丰盛菜肴和父亲许久不曾有过的笑脸,家里欢声笑语的祥和让母亲收拾碗碟去厨房时眼角泛起氤氲雾气。
易木石以为父亲跟过去必然是轻声细语的宽慰,可看到的却是父亲拿起菜刀毫不犹豫砍进母亲的后颈。
连呻吟都没一声,母亲歪斜得倒地,刀拔出喷溢的鲜血染透了的父亲的半边身子转身看向自己,目光绝望得狰狞。
在医院醒来,他才感到痛,当父亲一刀一刀砍在他肩上胳膊上时,反而因为恐惧和仓皇麻木无觉。警方来录口供,易木石自己也解释不了为什么瘦弱的他能从一个发疯的成年男人刀下逃出生天,鲜血淋漓跑到大街上求救。
痛过后就是疲惫,易木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债主四面八方涌来,看见这个孤独小孩不开口大骂已经算是不错,自认倒霉一脸沮丧离去,谁也不会想帮他。
出院前一天,易木石静静对着月亮发呆,然后在病床上摊开所有的借据,很厚一叠,只是在日后,渐渐变薄,直到二十二岁,他带着最后一张和打工结算的工钱,敲开那家门,连本带利还钱时,债主还迷茫得望着他,显然已经想不起他是谁。
易木石走出门,对着明朗天空笑了,他知道他一无所有了,没有债务也没有负担。他记起自己十年前的诺言,他对老天说,你打不败我,我要活下去。
如果有人听到这么个故事,父亲因为无力负担债务杀死妻子后自杀,侥幸活下来的孩子不仅靠自己维生,并且还债还念完了医科大学,那说的一定不是易木石。
易木石的往事,从不对人说。他只让人看到爽朗笑容刻在他俊美的面孔上,他觉得生活里已经没什么能打败他。
第一章 地狱招待券
晚风萧瑟,夜幕低沉,易木石站在渡江大桥的石砌围栏上,仰头将手里最后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下肚子,发狠劲抡起胳膊将易拉罐扔向天空,酒精让舌头麻痹,说话含糊不清:
“老天,你他妈就是想玩死我是吧?”
人能否摆脱宿命有待商榷,但地球万物都受引力控制是绝对,易拉罐滑过道优美弧线,落入奔流不止的江水中,迅速淹没不见。
不必担心被指责没有公德,渡江大桥地处偏远郊外,午夜时候哪来的人迹?易木石身形微晃,目光垂直看着脚下五十米有余的高度,就算自己这个大型垃圾污染河道也不会造成社会太大负担吧?毕竟这里是赫赫有名的自杀胜地,下游船只大概已经不捕鱼虾专职起打捞尸体的行当了。
“上帝,观音,耶酥,圣母玛利亚还是女神雅典娜的,我到底是得罪你们哪一位了?”笃定无神论者易木石神色自若语调沉稳,仿佛这各路神仙就在他对面,可以让他冷静理智的讨个公道——为他再次被推入深谷的人生。
人生玄妙在未知,不能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中彩票,打喷嚏,遇上震惊灵魂的异性或者同性,死亡,或者比死亡更悲惨。
昨天易木石还是医院里最优秀的外科医师,去世院长的成龙快婿,意气风发驾着奥迪轿车,接受康复病患泪流满面的感谢,仅过一天,他因盗窃违禁药品罪名被医院解除职务并随时接受刑事调查,跟妻子的离婚协议书也不得不按上手印匆匆了事。
向来如同手术刀般精准锋利的眼睛里,浸透血红色的茫然和彷徨,嘴唇抖了片刻,喃喃自语:“该认输……一了百了……”
身后两道强光由远而近,高速行驶车辆急刹车造成的尖锐声让易木石反射性捂住耳朵,不由扭回头,车灯刺眼,根本看不清光源后面从车里出来的人是什么模样,但莫名其妙的,感到那人正用一种诡异莫测的目光注视自己。
易木石耸了下肩膀,五官自动排出爽朗微笑的表情。开心时会笑,笑却绝对不全代表着高兴,表情跟心情本来就是无瓜无葛两件事,对易木石而言,笑是生活中的好习惯,能让很多事变得简单顺畅。
但这次,笑容无疑成为易木石人生里最大的失策。
他听见男人说话的声音,比江水更具备淹没人心的冷绝:“你要自杀?”
“关你屁事。”易木石仍微笑着,但别指望他在心情恶劣到极点时还能保持风度。
他似乎看见男人指间很轻微的动作,车前座的男人钻出来,身子至少高他一头,壮实程度从拎猫般把他从石敦上拽下来的力道看,不在能比较范围内。
易木石也懒得反抗,手忙活着翻掏口袋,漫不经心嘟囔着:“钱包,手机都给你,还有个新买的剃须刀——”
那壮汉充耳不闻,眼睛也不看他,巨大手掌扣住他肩膀。
“他妈的,难道还想绑票?老子已经……”后颈猛然一痛,麻木蔓延过全身,视野里扭曲的地面霍然逼近,摔倒的疼痛,伴随意识渐行渐远。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却清晰如冰刺骨:“不是绑票,是劫色。”
易木石在梦里见到上帝,对他幸灾乐祸的笑:你以为从顶峰落到底了?看清楚,还未到半山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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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仍是一片漆黑,接近死亡的颜色。
嚓得一声火柴划响,光亮像个妖娆女子摇曳着苗条的身躯,易木石看见手中捻着火柴站在他身前的男人,两三秒失神后发觉心跳加速了,这男人有张叫人失魂落魄的俊俏面孔。
侵占性的目光注视里,易木石除了克服本能恐惧,能做的只有叹气,再次闭上眼睛,得过且过数落老天居然还弄出个极品男人来对比自己的失败。试图换个更舒适姿势,听见铁链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意识到自己被锁得像要五马分尸的囚犯。
火柴湮灭轻微滋声,又一声划响,感到点燃的火柴应该是靠近脸,右颊上燎灼得刺痛。
妈的,你一个漂亮男人装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啊?
“出人意料的冷静”,话声清远音色悦耳,口气愉快却透出掩饰下的寂寞,“看来你像他的地方不止是脸,还有性格。”
易木石沉默半晌,消化了这句话的内涵,笑道:“虽然不知道我充当了谁的代替品,但那个人你肯定是一辈子得不到,像个怨妇因爱生恨造成了人格变态,是不是?”
“你要是连头脑聪明都跟他如出一辙,就应该猜到接下来会怎么样。”男人玩味的调侃中附带着残忍,他划着火柴,小巧的火苗吸上易木石的下巴,抚摩般滑动到颈部喉结,延到锁骨处熄灭。
皮肉灼烧的痛楚让易木石不得不咬紧牙抑制险些冲出喉咙的呻吟,他霍然睁眼,视野里玩弄折磨他的男人表情平淡,淡得像映在剑刃上的银色月光。
易木石笑了,他确实觉得很好笑,居然会觉得这个男人出奇的漂亮,野猫扑捉的神态,猎豹追击的骨感,都美艳决绝,只是欣赏者向来不是猎物。
尽管易木石已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可他并不在乎。一无所有的人通常无所畏惧。
男人俯下身,气息打在他鼻翼,然后落在唇上,披着温和假象蛮横的撬开撞入,不紧不慢挑逗中彰显出霸道和侵占。
瞳孔急剧收缩,易木石的拳头攥紧,又慢慢松懈,舌头搅动与入侵者纠缠,相互进出抚弄。
男人支起身,轻笑了一声,再划亮火柴点燃了床头上两根蜡烛,光亮足够两个人看清对方。
男人讥诮问道:“配合得积极,是为了乞求事后活命?”
易木石摇头,挑挑眉毛,颇为无奈回答:“我乞求更实际的东西,保险套跟润滑剂。”
“你真的很像他。”男人撑在他上方,垂脸与他对视。
接住对方的目光,不甘示弱笑道:“我叫易木石,不是任何人,尤其不是你得不到的那个男人。”
愤恨从男人脸上一闪而过,手滑进易木石大腿内侧。肌肤相触,才让易木石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遮蔽,男人的手指刮过他的生殖器,抵住会阴,继续向后探过去。
身体忍不住颤动,易木石甚至来不及防备,紧密穴口被强行突入。像是被电流击中,四肢肌肉反射的挣扎,身体扭动试图摆脱对最薄弱据点的攻击,男人却似乎早有防备,扼住他脚踝处提拉起整条腿折过来再靠身体的力量压制。
膝盖几乎顶到胸口,让易木石呼吸痛苦困难,他结实腰身根本不具备这种柔韧性。男人显得高高在上,随意处置手下的玩物,用手指穿刺撕裂开易木石保守完好的私地。
或者有一念仁慈,又或者是想加快实施更残暴的行为,男人用了润滑的液剂,将自己硬挺的男器捅进易木石躯体里,他放低了易木石的下身,将他双腿制在身体两侧。
易木石大口急促喘息着,被插入的钝痛和内壁磨擦的锐痛交相袭击全身感官,让他原本健康的面孔血色刹褪变得惨白。
“你还笑得出来?”,男人有些惊诧于易木石汗如雨下的脸上,五官仍隐约透出笑意,“被这么操弄,有快感吗?”
快感?——怎么可能,男人一味放纵发泄的过程里,易木石的器官始终萎靡蜷缩着,如他的主人一样痛苦。
易木石笑容深刻了几分,断断续续答道:“那是因为我……倒感激你……我之前以为……人生已经跌到最低谷……是你让我知道还有更惨的事……也给了我一个……活下去的目标。”
就是向你——尽管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但也阻止不了我的——报复!
男人不明所以,也不以为意,打开锁链将毫无反抗能力的易木石翻转成趴跪的姿势,从后面更激烈的撞击。
承蒙男人热情招待,易木石感到自己不停在人间和地狱交界处徘徊,通俗说法就是死去活来。
看不见这场酷刑的终点。
第二章 无妄之灾
易木石醒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赤身裸体躺在暗巷的废品堆里,寒风刺得他浑身哆嗦,更糟糕似乎还不断从受伤后穴灌进肚子,费力坐起来扯过旁边废报纸遮掩凄惨到滑稽的男性身躯。
毕竟还活着,只是说不上这该算走运还是倒霉。
跟被陌生男人强暴了整晚的无妄之灾比起来,家庭破裂和事业遭遇都算是事出有因,有迹可寻。
跟妻子的婚姻完全是院长一手撮合促成,易木石并不了解妻子,只觉得她安静温顺,总若有所思但从不吵闹,是贤妻良母的类型。也多少有些报恩心态,院长对他赏识提拔,又说身在小儿科的女儿总往外科跑,不是看上他还有谁?外科大夫里只有他是单身。
喜欢不喜欢的,易木石对此概念模糊,只要别人对他好,他就会回报,就像大学时高他一届的学长事事照顾他,对他表白希望建立恋爱关系,他也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虽然很快就被对方以匪夷所思的理由甩掉——指责他没用真心去爱。
这结论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易木石不理解只能猜测,因为没主动要求作爱吗?但私下里可是把男人性交的方式步骤从学术专业角度研究透彻了。虽然多少感到冤枉,但没有辩解的习惯。
跟妻子结婚,婚后生活平静,事业上一帆风顺,易木石感到满足,更多是安心,安全。那是从一个阴霾坑底奋力爬上来后,仰躺在阳光下的惬意。
院长过世后,外科主任对他的态度却突然改变,虽然之前两人关系也冷淡,却没有恶劣到受莫名其妙的刁难和苛责。外科主任名叫习昭乾,四十三岁,保养良好外貌儒雅,气质成熟,对其他人都友善亲切。
这让易木石不能理解,自己的年限资历根本不足以威胁习昭乾主任医师的地位,为什么会被处处针对。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在帐目上发现习昭乾名下的不明款项跟高价药物,回忆起曾有人找到他提出走私黑药的买卖要求,被他暗中报警抓获,当时警方的人曾说过这种黑药交易必定有医院内线接应。
易木石开始不动声色寻找线索,结果触目惊心,除他之外几乎所有医师都有参与牟利,还有更骇然的是习昭乾已经涉及到贩卖人体器官,为少数富人开办了活人器官移植项目,即富豪出资寻找跟自己匹配的人,以钱购买对方包括心脏在内的器官,有需要时随时开剖摘取。
就在决定告发前夕,收集齐全的罪证从家中保险箱内不翼而飞,接着医院遗失的大量吗啡从他上锁的橱柜里被搜出。橱柜的锁是防盗特制,附带密码,被人陷害的说法不能成立。
看见习昭乾在暗处得意狰狞的笑,易木石猜不透他用了什么手段如此狠辣的先发制人。直到身心俱疲回到家中,看见沙发上大刺刺搂着妻子的习昭乾,阴沉对他说:
“小印早就是我女人,你讨好了院长横插一脚进来,本来我忍你,反正也不妨碍我们快活,但你不识好歹还想断老子财路,就不得不让你蹲几年大牢学学怎么做人。”
就如同晴天霹雳,震惊后事态就彻底明朗,如果是妻子,当然能偷取资料,知道他惯用的密码。
易木石怔了片刻,却对妻子小印笑了,尽管他可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你这么做,就不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吗?”
小印眼里闪动片刻,咬咬牙:“本来我也不想,确实会良心不安,但你从头到尾就没爱过我,只不过利用我……”
易木石颇感滑稽的按住额头,对小印,可能是没有爱,不然不会没注意到她经常比自己这个夜班大夫回家还晚,但小印是他妻子,她需要的时候,他可以把心脏给她。
习昭乾眯眼痛快欣赏他的痛苦,扔过只笔打在他脸上:“那离婚协议签了,财产都给小印,我女人总不能让你白玩。你要不签,我还有办法让你变成杀人犯,那就不是坐牢两三年的事情了。”
易木石俯身拾起地上的笔,淡淡道:“小印,婚姻是我们两个的,你总该亲手把协议书给我。”
小印犹豫着,习昭乾却催她:“去啊,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妻子纤细的手,递上白纸黑字的离婚协议,上面小印已经签字了,无疑没有任何回转余地。易木石也没存任何希望,干脆利落写下自己名字。
“还有……指印”,小印轻声嘟囔,“不然法律上,可能不认可。”
“你向来周到细心。”易木石笑笑,抬手咬破拇指,按上血色印记。
“不错,最后还算识时务”,习昭乾满意弹了弹到手的离婚协议,上面不仅夺走易木石的家庭,还有全部财产,“你进去最多两三年,我会吩咐里面熟人好好照顾你,那里面的男人最喜欢你这种年轻精神的,保管让你爽翻天,出来以后不止不想小印,再不想任何女人了。哈哈哈哈!”
易木石没理会下流猖狂的大笑,转身离开熟悉的曾被称为家的房子。
能去哪里?逃?所有证件都被扣留,根本不可能离开。
成王败寇,他又输了,不是输给习昭乾,是输给被诅咒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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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怎么样?你不是那个小医生吗?”
感到有人轻拍他的脸,易木石勉强睁开眼,恍惚片刻意识到自己刚才靠着墙壁又昏迷了,面前蹲着的男人一双细长眼睛弯如新月,笑得如同一只举着爪子的招财猫。
“你是?”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是谁。
“黎忘啊,不记得了?当时你把我跟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头名字弄错,事后却追出来把我臭骂一顿。”
易木石冷哼一声:“我想起来了,现在可以名正言顺骂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你买了一个活体器官者!你就这么怕死,年纪轻轻找人垫背?还是你知道自己就该是个短命鬼?”
黎忘摸着鼻子无辜苦笑道:“你说凌星?他那是……算了,总之我可以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再伤他,就算我被千刀万剐了,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你这到底是怎么搞的?是被谁——”
“我没事”,易木石截断他的话,“没见过人裸体梦游吗?”
“裸奔跟梦游倒是都见过,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黎忘没说下去,他发现身前男人看似坚强,实际已受不得一点刺激,“不嫌弃我这个禽兽的衣冠的话——”
他将外套脱下面披到易木石身上,说了声等一下,人就突然不见了。
易木石也无暇理会,忍着腰身酸痛把衣服套到身上,拉起拉链,再抬头黎忘正从楼的二层跳下来,手里抓着一条肥裤子:“可能不太合适,先将就着回家再说吧。”
家?易木石苦笑下,慢慢穿起裤子,对黎忘淡淡道:“多谢了。”
眼看易木石一瘸一拐走出巷子,黎忘晃晃脑袋:“真奇怪,总觉得还要再见这个小医生。”他活动下手脚筋骨,心里感叹,自从跟凌星在一起了,就很少再干老本行,身手大不如前,的确像凌星说的,该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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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脚还是往曾经那个家的方向走,易木石也别无他法,就算那里属于他的只剩下衣服,却恰恰正是他需要的。
考虑到妻子好静,特意将住宅安置在环境清幽的地角,就算上下班花费时间长也无所谓。但这个清晨却不像往日宁静,嘈杂声鸣哨声,他住的楼层下被人群涌堵,挤进去看见警方设置的保护现场警戒线。
他不由一惊,急忙问维持现场秩序的警察:“出什么事了?”
“凶杀案啊,没什么好看的,走开走开”,警察不耐烦挥手,见易木石穿着有些古怪不由问道,“你是这里的住户?”
“我……”易木石勾勾嘴角,笑最大的作用是掩饰一切,无论是尴尬伤悲还是痛苦。
几名警察保护下身穿着睡衣披着被单,不住抽泣的小印走出来。
“小印!”他仍是关心她,不管出于理由,不管发生过任何事。
小印开始没认出他,愣了片刻,突然歇斯底里大喊:“是他!他就是凶手!”
第三章 深谷生机
丢了工作,惹上官司,不算什么,只不过是诬陷。
情夫登堂,失去妻子,不算什么,只不过是背叛。
被人掳劫……也不算什么,该死的只不过是强奸。
但现在,押进警察局审讯室,探照灯刺眼,凶神恶刹的光头警察质问他之前的六个小时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一起,干了什么——
这他妈的到底算什么?难堪,耻辱,或者说欺人太甚!
易木石疲惫得像一缸水里加入一勺面粉,根本和不起团来,散乱瘫坐在硬木椅子里,下体撕裂伤口一抽一抽的疼痛。
对面叫杨茂的光头警察,顶着让人想一拳揍扁的鹰勾鼻子,反复用噪音折磨他脆弱的耳膜。
易木石很佩服自己的头脑仍能保持清醒,理出目前状况:
习昭乾死了,被锋利如手术刀类的凶器刺穿肺部,小印睡梦中没听见任何动静,直到清晨醒来才发现身边血泊里的尸体。
“你是唯一有嫌疑的人。”叫杨茂的警察眯起眼,里面有种让易木石浑身不舒服的恶意。
“但不是犯人”,易木石不卑不亢淡淡道,“我没杀人。”
“那你跟这个揭发你偷违禁药物以及搞了你老婆的男人争吵后,去了哪?干了什么?”
易木石嘴唇轻微抖了下,面无表情,目光投在远处地上不再说话。
“你袖子上,那是什么?”杨茂突然问道。
低头看,衣服手腕处内侧,有道黑褐色污渍,飞溅上的痕迹。
易木石正发呆,杨茂绕过来抓住他前襟:“脱下来,这要送去鉴证科。”
“放开!”易木石不假思索一拳狠打过去。
杨茂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安静软弱的年轻男人会爆发得如此突然,结实挨上一拳,后跄撞得桌椅倒地。
声响引来外面的人,先进来的是个斯文干净的文职警察,名牌上写着苏立其,跟着他的还有两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一个浑身透着股挺拔正气,目光炯炯,另一个不修边幅的落拓不羁,嘴里还叼着半块柠檬派,玩世不恭。
杨茂背对门,没注意进来人,只一心愤恨反击,稳住身型就猛扑向易木石:
“妈的,老子叫你脱,就给我脱光了!”
易木石后退着抬胳膊防卫,却发现杨茂被人揪住后领。
叼着柠檬派的邪性男人抓着他像陀螺一样调转半身,对上脸面,一拳打进杨茂腹部,很享受看着光头吃痛弯下腰身,嘴角上扬:
“要说有什么比袭警更爽的,那就是二次袭警。”
“雷,雷纪秋!你,咳,你敢来警局闹事?”那下子够受,说话一时都不能利索。
苏立其马上出来打圆场:“齐轩来办离职手续。”
雷纪秋咬着柠檬派笑道:“还带了点心做衔别礼。”
“别以为这么简单就算了,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你是个鸡奸犯——”杨茂挣扎着挺起身。
雷纪秋置若罔闻,专心把最后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身边的齐轩淡淡道:“忘了说,离职前顺便提交了青虎帮渗进警局的奸细名单。”
杨茂脸色瞬间转白,目瞪口呆半晌,冲出门去,隐约听到逮捕前的挣扎和要求见局长解释的呼喊。
苏立其向易木石走近:“你的案子我会接手,能不能麻烦你把衣服——”
“不能。”易木石冷冷道。
苏立其好脾气的无奈:“那我叫鉴证科的同事过来在你衣服上采样,否则我只能申请搜查令后强制取证。”
易木石松懈少许,点了头。
“他应该是无辜的。”
苏立其循声转头,看见齐轩正翻看案件记录的最后一页,头如斗大上前抽走:“你不能看,那个是严格保密的。”
齐轩轻啊了一声,耸肩:“一时忘了,已经不是警察了。走了,雷纪秋。”
目光玩味盯在易木石脸上片刻,雷纪秋转身跟齐轩开门离开时,不经意随口笑道:
“别说你没发觉,他长得还真像。”
“像谁?”易木石猛然抬头,高声问话同时,拳头紧握敲在桌上发出巨大声响。
齐轩,雷纪秋同时回头,目光里透出探究和警戒。
“我像谁?告诉我。”易木石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咬牙切齿的憎恨和焦躁。
那两个男人对视片刻,没有回答离开了。
但他还是得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在他失魂落魄坐倒在地上时,苏立其明显同情心泛滥的于心不忍:
“他们说的应该是允落辰,虽然只见过一次,但是个叫人印象深刻的男人。”
之后的鉴定工作顺利,易木石很配合,或者说他陷入完全自我的沉思,对外界发生的事不再关心。
当鉴定结果出来时,易木石却再保持不了镇定自若。
衣袖上的是血迹,属于被害人习昭乾,并且干涸不超过八小时。
直到这时易木石才隐约记起黎忘笑咪咪的脸,他说只要不嫌弃他这个禽兽的衣冠。
易木石几乎立刻笑出声,笑到不能自己,手掌覆盖支撑住整个额头,他似乎又听见上帝还是恶魔的低喃:
你以为地狱只有十八层?让我继续带你往下参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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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新闻里易木石谋杀罪名成立,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报道时,黎忘正在吃拉面,吃到嘴里的面条呼啦呼啦落回碗里。
旁边蓝飒重重放下筷子,眉头纠成一团:“你恶不恶心?”
“不小心把他害了,怎么办?”
“怎么办?问你的宝贝凌星去,是你们欠他人情又不是寡人我。”蓝飒一贯没好脾气。
“把他救出来。”黎忘一本正经说话同时,还在吃面。
“然后呢?”蓝飒胳膊伸开搭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让他加入我们。”
“他够格?”
“绝对。”
黎忘的把握性蓝飒不会置疑,仰头懒散道:“也好,深谷是始终缺人干活的地方啊。”
第四章 世事难料
易木石从没想过劫囚车这种事会发生在他身上,但作为一个被命运本身整治到心灰意懒连脾气都消失的人来说,他也实在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被黎忘和一个穿黑色紧衣的男人救走,却不关心被带去哪里,只是问:
“你们干了什么?”
“押送你的警察迷晕了扔在路边,至于车就坠落盘山公路下炸得火焰四射,里面有你的尸体,事后会被检验出来。”黎忘边开车边应答。
“我的尸体?”
“太容易了”,说话的黑衣男人脸带不屑,“随便偷具无名尸,再换掉你的DNA数据,那个替死鬼的名字就成了易木石。这种事居然也要寡人出马。”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什么人?”
黎忘刚好停了车,转脸面对面正经介绍道:“我叫黎忘,抱歉不小心连累到你,习昭乾那老家伙是我做掉的。”
黑衣男人神情颇为倨傲,扬扬下巴道:“寡人名讳蓝飒。”
“我们属于黑道十集团之一的深谷,现在想请你加入,我们缺医生,自从你大师兄楚冰炎退隐后就死伤没人管了。”
易木石嘲弄笑道:“你们这是玩游戏,还是混黑道?”
黎忘眼睛上瞟思索片刻答道:“更趋向后者吧,但深谷跟其他黑道集团不同,有个别号叫卑贱者联盟,各自单干但资源信息共享,没有上下级别关系可以自由选择任务,其他集团像宝塔的话,深谷就像是蜘蛛网,分布广泛但连头目或者说创建人是谁都不知道。”
蓝飒玩弄着指尖,漫不经心道:“寡人一直怀疑建立深谷的就是允落辰。”
黎忘显然赞同这个猜想,调笑道:“非要有个挂名老板的话,我倒宁愿是他,至少连杀死人的手段都温和优雅。”
两人都没注意到,提到允落辰这个名字时,易木石死寂眼神里流窜过的火星光泽。
“我加入。”
痛快干脆的回答让黎忘微感诧异:“你都不问具体要做什么?”
易木石嘴角慢慢勾起:“死都死过的人,还有什么做不来的?”
“好回答,寡人喜欢。”
蓝飒想当然以为他说的是这次脱身的诈死,根本不了解易木石脑海里浮现的,是站在渡江大桥上向下看时那片无尽的漆黑,那两束刺目的车灯,以及在阴影里诡异注视他的男人。
最坏的结局起码是最好的开端,人落到谷底就只剩下向上走的路。
对易木石来说,绝处逢生这个词太过戏谑,就连他现在隶属的组织名称都带有微妙的讽刺意味。
几个月时间额前落了短刘海,始终穿着那件蓝飒随手抛过来的灰风衣,易木石步伐悠然,清爽自在。
超市收银小姐略感诧异的一笑:“买这么多纱布和棉棒?”
习惯性恰倒好处的微笑:“我是干兽医的。”
他完全不担心被人发现诈死,闲情逸致远处参观了自己的葬礼,并不意外冷清,远远看见小印,但没去探究她木然表情后的含义。
抱着购物袋坐地铁,辗转到郊区,外观普通的仓库里,隐蔽暗门,密码,电梯下行。
“才回来?”蓝飒反手指了下无菌手术室,“再不干活人死了,拿不到钱不说,还得出敛葬钱。”
易木石慢吞吞换衣服,消毒手套,拨弄手术刀,淡淡笑道:“我这就去剖了他。”
黎忘告诉他的一点没错,深谷讨生计异常简单,只需要三样东西,匿称,技能,银行帐户。前两者用来做生意,后者用来收钱。
“有没有能打听情报的人?”
最初这个问题让黎忘哑然失笑:“深谷最不缺贩卖消息的人,你想挖谁?只要给个名字,或者明显特征。”
易木石却沉默,嘴闭紧,里面牙咬得麻木——
那个男人,刹人的冷咧,残忍,风暴漩涡似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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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是个反复无常的婊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弃你而去,又在未知某一时刻风情万种带着惊喜归来。
当蓝飒跟黎忘围着火锅拿筷子吭吭喀喀抢肉,咀嚼的嘴巴忙里偷闲讨论他的事时,他觉察到背脊犹如冰块滑过的冷颤,每次人生出现重大变故的预兆。
“你看小石头准备好出外勤没有?”
“寡人用人头担保他没问题。”
“哪来的自信?”
“反正说错了你也舍不得摘我脑袋。”
易木石干脆将火锅一窝端起来,成功取得两人注目:“你们不觉得该征求当事人意见吗?”
两个已过中年,仍如幼稚园儿童的男人一唱一和:“本来没想这么快让你出去,但有可能事态紧急下——”
“你必须跟着去,跟寡人立下军令状,保这个男人不死。”
接过目标人物照片,易木石呼吸停顿,忽略了所有,周遭瞬间安静如同坠入黑暗。
没想到这么快,守株待兔的故事原来是讲述一个杰出猎人的经验。
蓝飒表情玩味扬起下巴:“看小石失魂落魄的模样,黑道四大美人之一倒是名副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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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只在电影里见过,提刀厮杀,血肉横飞,黎忘手中枪射出的子弹钉进人的头颅。
饶是习惯与鲜血内脏共处,易木石也难免有些慌乱无措,直到看见那个人,曾经居高临下肆意玩弄,让他不明不白做了谁的替身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像把尖刀扎在记忆里的男人。
舒漠阳,他叫舒漠阳,人如其名,冷酷,残艳。手中剑细长尖锐,杀人轻巧灵动,让他能在围攻空隙里喘息存活。
他全身被血溅透,面无表情,体力已透支到极限,右手垂落剑尖打在地上。
“石头!发什么愣!”蓝飒身影游蛇般抵挡后面的追兵。
易木石冲过去,从后面拦腰抱住身形散软已经失去意识的男人,连拖带拽进车里,冲黎忘蓝飒喊道:
“救到人了,快走,追来了。”
。。。。。。。。
失血过多陷入昏迷的男人被安置在手术台上。
“还不给他止血?”蓝飒捅了易木石一胳膊肘,“可别因为那张脸就迷上,搞他可不是好玩的事。”
低头戴上消毒手套的医生淡淡笑道:“好玩不好玩,没试过还不知道。”
蓝飒看着舒漠阳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感慨道:“他的副手孟擎居然会反他,这就是寡人常说的,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啊。”
没错,易木石打从心底泛着冷笑赞同。
剑握得死紧,舒漠阳整条手臂肌肉绷紧僵硬得如同岩石,想尽办法不能让他松懈,易木石焦躁低斥:“妈的,再不放手你这条胳膊就真要废了。”
舒漠阳眼睑磕了几下,缓慢睁开,干涸嘴唇微张:“落辰……”
易木石只觉得额头上一根青筋还是血管炸开了:“我再说一次,我叫易木石!”
气若游丝的男人却只是盯着他的脸,眼睛里不是他记忆中的冷酷决绝,涣散得近乎温和。
他一定没听见自己刚才说的话,否则不会卸去周身防备。
再次陷入昏迷时,修长手指也卸了力气,剑落地发出脆声,响亮刺耳。
第五章 困惑“忍者”
几小时紧急处理后,伤患性命无忧,疲惫的医生松口气,俯身拾起地上的剑把玩在手里。
分量轻薄,极为细长,打磨得异常尖锐,但即使是对剑术一窍不通,也能判断出这剑绝非名品,配舒漠阳太过低劣儿戏了。
剑柄末端类似楔形文字的篆刻,歪歪扭扭看起来更像孩童毫无意义的涂鸦。
百无聊赖研究一把破剑,总好过不自觉把注意力放在这把剑的主人身上好。
当手术台上昏迷多时的男人发出转醒的低呓时,易木石身子硬挺片刻,匆忙抬头扫过一眼后,继续低头审视那把剑,并且,显得更为专注。
背后刺骨的寒意,易木石从不认为自己敏锐,那就是戳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犀利了。
“剑还给我。”
易木石抬头,目光对上,说话声音沙哑的男人面色苍白,嘴唇还泛青紫,对十七处重伤失血过多的人来说很正常,但那双眼睛已近乎于那个晚上的冷绝,平静带着凶残,杀机浓重。
“怎么这次没把我当成别人了?”挑眉,讥诮淡笑,易木石清楚那些束缚带足够把健康强壮的男人绑死在手术台上。
的确,舒漠阳试着动弹少许,很快放弃,说话缓慢平和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你是从桥上抓的那个人。”
“真是好记性”,易木石嘴角讥诮勾起,手攥成拳头,“没想起别的事?”
“你当时要自杀”,舒漠阳略歪过头看着他淡淡道,“怎么还没死?”
“托你的福——”咬牙切齿挤出块压制怒火的假笑。
“醒了?”黎忘下楼,似乎感到气氛微妙,医患关系不太寻常?
蓝飒仍是大大咧咧,上来搂住易木石肩膀:“寡人早说小石这技术,拿命担保也绝没问题。”
“谁雇佣你们?”伤病虚弱无损凌人之势的俊美,和单刀直入的作风。
“允落辰。”易木石冷笑回答,毫无逊色的直白有力。
“哎?”黎忘跟蓝飒两人同时出声,扭头看向平日沉默寡言的小医生。
杀手略带责备皱起眉头:教过你不能透露委托人信息。
盗贼则更多是诧异,迅速跟老搭档交换眼色:没告诉他委托人是允落辰吧?
舒漠阳沉寂,面无表情,却让人觉得他似乎受了更重的伤,但仍能咬牙忍耐,不出一声。
像是回应蓝飒疑问,实则更为深刻锋利的挖苦,易木石将剑抛过去:“除了他,没人会救你吧?”
几乎是本能,不管肉体受到多大创伤,抬手就去接剑,再熟悉不过的剑柄从手心里滑脱,金属落地的铿锵声,伴随易木石幸灾乐祸的冷语:
“差点忘了说,你手筋被挑断了,以后拿茶杯要当心别烫着自己。”
。。。。。。。。。。。。
武侠小说的主角常遇世外高人点化,易木石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际遇,毕竟其他少年懒散白日梦的时候,他早已承担现实的生活压力。
他一生中最幸运的无疑是拣到神医做师父,就在医科大学门外不远的百年苍树下。
“那个疯老头子又来了!”
“这次是一身血还是口吐白沫啊,听说他装病吓唬人很有一手。”
“刚开始确实是,现在都见怪不怪了。”
穿着新生校服,心里盘算着打工还债的易木石有意无意听着走在前面的两个学长说话,走出校门,看见倚躺树荫下衣衫破烂的肮脏老头,双目紧闭,手微微哆嗦着。
其他学生路过他身边,嘻嘻哈哈:“老伯,你就别再闹,早没人上当了。”
易木石走到跟前,蹲下身,试过老人体温正常,面色红润气息稳定,确实是身体无碍。
“舌头伸出来看看。”社会历练,让易木石总不卑不亢的四平八稳。
老人眼一睁,脸上露出顽童笑容,吐舌头如同做鬼脸。
易木石起身去了便利店,带回瓶运动饮料递过去:“有些脱水迹象,不补充会出问题。”
“小子,算你有眼力”,老人兴奋,枯木鬼手一把抓住他,“看出老头我身怀绝技,故意巴结。”
易木石面无表情道:“是啊,还麻烦您高抬贵手放我走吧。”——跟疯子没道理可讲,不如顺着说早点脱身,免得耽误打工。
老人反手按住他脉门,眉毛纠结,嘴里不住叹息:“小子,年纪轻轻,肝火郁结,脾胃不调,有天大的事压着你?再穷也该保障一日三餐。”
“多谢关心”,易木石抽出手,撇撇嘴不甚在意道,“我现在就赶着去挣碗饭吃。”
转身迈开一步,胳膊又被拽过去,老人吸着快滴到嘴里的鼻涕,含糊不清道:“脚踝伤了,还撒丫子乱跑?”
诧异顿住身型,上星期干活时扭伤了脚,一贯作风的不声不响咬牙坚持,虽然疼痛,但不太影响走路姿势。
眼前一点闪光,老人拈根银针闪电般扎进他腕上,仅入皮肉毫米,没有丝毫疼痛,奇怪的是体内像是聚起一股暖流涌动,脚上疼痛居然缓解不少。
“老头叫鹊佗,就是古代扁鹊跟华佗加起来的意思,你学的西医治人之前先害人,不如跟我学博大精深的中华医术,悬壶济事,百邪祛除,妙手回春,起死回生。”
易木石堆起下颌假笑:“离谱了。”
鹊佗老脸一扬,振振有辞:“自我介绍好比打广告,有所夸奖也是艺术包装。”
手扶住额头,易木石哭笑不得:“抱歉得很,我交不起第二份学费。”
“混小子,谁问你要钱了?你知道老头我——”
后面像竹筒里面摇豆子的大堆言语被易木石甩在身后,步伐不停赶去打工的地方,小跑时发现,脚上伤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禁不住鹊佗老头一个月的疯狂堵截,答应做他的关门弟子,开始以为不过是个有些疯癫的老中医,事后才发觉自己无意间走进藏宝之地。
大师兄楚冰炎神秘莫测,仅打过几个照面连是男是女都搞不清。二师兄连默是个黑道医生,虽说脾气硬臭总骂他,但更多时候是悉心指导。
毕业拿到医师执照那年的中秋,晚上团圆饭齐聚一桌,照例只有鹊佗老头兴高采烈:“咱们师徒也是四人,去西天取经怎么样?”
冷笑话没人捧场,三个徒弟各自喝茶,吃水果,看求职简历。
鹊佗也不在意,挺直背脊做出正经神色感叹:“知道你们三个我最中意谁?”
“小师弟。”楚冰炎,连默头不抬眼不看心不在焉答复。
“知道为什么?”
“他呆。”
“他傻。”
易木石翻页时耸下肩:“我倒霉。”
“都错”,鹊佗一拍桌子,中气十足道,“因为他是忍者。”
“啥?”易木石终于抬头。
鹊佗一副得逞模样,挤眉弄眼,胳膊横竖比成十字:“飞镖,遁术,甲贺派参上。”
易木石转脸问两个师兄:“最近又看什么电影了?”
楚冰炎摇头表示不知道。
连默声线不带起伏:“迷上日本漫画了。”
“说正经的”,鹊佗老头手指敲着桌面,“老头我这辈子最喜欢一句话,智者无惑,勇者无畏,仁者无敌。一早决定按这个标准收三个弟子。”
连默跟楚冰炎,同步抬头对视,嗤笑质疑:
“你聪明?”
“你勇敢?”
频率都一致的摇头,继续低头喝茶,吃水果。
懒得理会从不给他面子的两个人,老头手按到易木石肩膀上:“小子,你具备医者该有的仁慈。”
易木石讽刺勾嘴:“不见得吧?”
“你会恨人吗?”
觉得好笑:“当然会。”
鹊佗老头狡黠而笃定:“那你恨的人躺在手术台上性命垂危,你会不会见死不救?”
“……”
“不会。”连默说道。
“绝不会。”楚冰炎少有的意见一致。
第六章 交易前奏
“石头——”,黎忘眼睛细弯,天生喜相,手比在脸边像只招财猫,“你治得好我这只手,舒漠阳那个,肯定不在话下吧?”
“晚上吃烤鸭。”易木石一刀,娴熟将鸭开膛破肚。
蓝飒歪着脑袋想不通:“你怎么会跟他结怨?这比鹰跟鸡配种还诡异。”
哧啦一声,易木石手伸进鸭腹里,将内脏一把扯出,汁液溅过来,两人急忙闪身,回头正看见门口出现的身影。
病态苍白的男人,呼吸浅乱,身上被浸透暗红的绷带捆束,五官棱角分明,即使虚弱不堪时目光仍平和,静态的威慑力。
“喂,急着走动当心肠子再流出来。”
蓝飒的提醒,舒漠阳置若罔闻越过他身边,直对上易木石阴晴不定的注视目光。
隔着案台,两人距离不过一臂。
“要怎么样,才肯治我的右手?”
易木石霍然剁下鸭腿,目光投远对着黎忘跟蓝飒,似笑非笑道:“不好意思,改吃鸭架汤了。”
黎忘苦笑没说话——只要别砍了舒漠阳,什么都成。
“用整条左手臂交换”,舒漠阳考虑片刻,“再加一只眼睛。”
“没兴趣。”易木石低头继续处理鸭子,娴熟顺骨骼接缝切割。
“我可以教你折磨我的方法。”
刀锋偏离,划过拇指,易木石抽出甩了下手,放进嘴里吸吮,皱眉看过去,表情上清楚写着你他妈什么意思?
舒漠阳散溢猎食者特有的气息,沉静隐忍一击必中:“治疗我的手,作为交换,我让你发泄仇恨到满意为止。”
噌的一声,刀刃砍进菜板边缘,入木三分。
易木石映在刀面反射寒光的面孔上,笑容如沐春风:“给我们点私人空间。”
黎忘跟蓝飒很识趣的离开,一方面舒漠阳手臂得不到治疗,谁知道莫测其高深的委托人允落辰会做何反应?另一方面,看似好脾气的易木石,一旦真被惹火,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折磨人的方法,用得着你教我?”易木石冷笑。人的身体哪些部位脆弱,刺激什么地方最疼痛,身为一个医生会不知道?
舒漠阳略微向后靠坐在灶台上,支撑摇摇欲坠的躯体,淡淡道:“没有我配合,你得到的快感有限。”
易木石愣住半晌:“什么快感?”
“你不想操我吗?”舒漠阳问得极为平静,理所当然,如同借债的人问债主,你不要我还你钱?外带点利息?
易木石生硬转动脖颈,摇两下头。
舒漠阳目光向下,落到他腿间,仍是平直无波:“性无能?”
“我那方面功能很正常”,男人最不能忍受的猜测,易木石额头青筋爆出,“但你怎么就觉得我想——”
“以往大多数人会那么干”,舒漠阳不带感情色彩叙述事实,“何况你恨我应该是因为我操了你,不是因为我耽误你自杀,毕竟你早可以去死。”
“妈的,谁说老子要自杀了?”对着那双太过沉静的眼睛,莫名有点心虚,“就算有过念头,也是一时冲动,最后肯定改变主意!”
曾经那些苦难都熬过了,没道理再简单认输,让玩弄他的老天看笑话。
舒漠阳嘴角掠过极为浅淡的讥笑:“只想到用死来逃避现实的懦夫,的确不太可能有真正面对死亡的勇气。”
易木石挑起眉毛:“你看不起我?”
舒漠阳没作任何回应,目色坦然答案毫无遮拦。
周身散出愤怒的男人向前一步扣住他肩头:“但你现在不得不求你嗤之以鼻的人医好你的右手?”
舒漠阳点了下头,没什么表情,眉宇嘴唇不紧绷也不松懈,张弛有度的平静,毫无惊惶和屈辱。
“被我干也无所谓”,易木石恶毒笑笑,“你是不是已经被人上烂了?”
“上烂,倒不至于”,舒漠阳思索着正经回答,“可能有点松了。”
易木石像被蛇咬到一般猛缩回手,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舒漠阳却毫无预兆,眼睛里出现一抹带有温度的笑意。
“你——”捕捉到那分戏谑的男人,咬牙切齿,“耍我玩?”
对方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却对这个疑问句再次点了头。
锅子突兀发出尖锐声响,易木石满载愤懑转身将炉火调低,以免煮熟的鸭子变成干尸。并不知道身后的男人,审视盯着他的背影,神情里极浅淡的疑惑。
舒漠阳感到自己不太对劲,是因为他无意识戏弄和挑衅了易木石,无论是戏弄还是挑衅,对他来说都是罕见行径。
易木石回过身,跟对方视线撞个正着,恶声道:“你看什么?”
“侧脸的轮廓”,舒漠阳目光略微滞沉,“很像。”——能归咎的唯一原因,这个男人外型上跟落辰的相似。
像是背脊被狠刺一刀,易木石整个人僵了几秒,脸色连带声音阴暗下去:“你还真怕我轻易放过你。”
“治好我的右手,不要造成影响行动能力的伤”,舒漠阳思索片刻,“或者只要可修复就无所谓。”
什么叫可修复就无所谓?你以为你的肉体是台机器,能更换零件?
医者本分让易木石几乎就脱口叫骂出来,但一考虑到立场,只能吞声咽气。明明对着全凭自己处置的仇人,却郁闷到无可复加:
“你说发泄仇恨到满意为止,那要是我一直不满意呢?”
“持续做任何你想做的”,舒漠阳淡淡道,“我不反抗,不会用任何手段危害你,还可以承诺尽全力保护你性命安全。”
“这么说我可以玩到你死的那天?”
“你能活的比我长,就可以。”
“很好,很好”,对方绝境中也不落下风的咄咄逼人,让易木石拍手,嘲讽性赞美,“那就试试你听话到什么程度。”
靠近舒漠阳的身前,易木石一脸邪气诡异的笑,手抚过男人脸颊,轻佻的触摸延颈侧到肩膀,继续滑过左臂的外线,直到手掌,霍然抓住舒漠阳神智不清也紧握在手中,伤重体弱也绝不离身的那柄剑:
“把这玩意送给我,就考虑答应你。”
第七章 抉择幻境
舒漠阳神色平淡看了他片刻,将剑炳换到右手,从手臂延到腕部的钝痛让他无法用力握紧,剑身摇摇欲坠的垂在腿边。
易木石眼带嘲弄看着他:“你不信我可以随便再去找其他医生诊断。”
舒漠阳用空出来的左手将炉上的炖锅端到一旁,转纽将火调到最大后,又握住剑身中部将剑炳放进跳动的火焰里。
炙烤很快让金属通体铮亮,易木石不明所以看着这个男人,左手在导热里必然被灼伤,此刻却稳稳握着剑身,直到尾炳透红,反手直戳在自己锁骨下的肌肉上。
皮肉烧焦的气味直冲鼻腔,易木石手指微微抽动一下,他本能想阻止,却被不想示弱的理智压制住没有动弹,只是冷眼看着舒漠阳低头看了一眼烙伤的痕迹,扭开旁边水龙头用流水冲刷掉剑身的热度。
“这是你的了。”舒漠阳脸色更苍白,额上滲出细密汗珠,却没什么表情将剑递到他面前。
易木石不接,抬起下巴冷笑:“我刚才只是说考虑。”
舒漠阳没有任何愤恨,神色自若将剑放在台子上。
“允落辰是你什么人?”易木石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面不改色给自己上烙刑的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和痛楚,缓缓反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冲我喊这个人的名字,还奇怪我问?”易木石冷笑,“他是我雇主,何况又不是他对我做过什么,你现在的处境,还担心我对他不利?你不是求我治——”
“他是我爱的人。”舒漠阳截断胁迫的话给了答案。
易木石磨了下后牙槽:“那为什么平白折腾我?是你被甩了吗?”
舒漠阳平静而坦然:“是。作为一晚上的替代品,你表现很不错。”
易木石讥讽至极的嗤笑出声,想起自己在那个万念俱灰的夜晚,无端遭遇的侵犯,痛苦和屈辱像水银浇筑头顶,剧毒腐蚀全身骨血,在这个男人眼里,却如同微不足道的蝼蚁,活该被他的痴心长情殉道式的碾个粉碎。
怒火中烧,易木石上前一步扼住舒漠阳脖颈,冷笑道:“如你所愿,我对你的提议开始有兴趣了。”
舒漠阳嘴边似有似无的笑,对事态发展毫不意外的安之若素,他顺着对方力道后腰靠在开放厨房的中央台面上,抬手脱掉本就松垮的上衣,缠在腹部的绷带里,隐隐透着新渗出的血色。
“你确定要现在,在这里?”舒漠阳淡淡挑了下眉。
“还想我给你用玫瑰花铺张床吗?”易木石嘲讽着扯下男人裤子。
“你没准备任何工具”,舒漠阳配合着展开肌肉结实的修长双腿,蹬脚踢掉裤子,对赤身裸体不遮不掩,“只靠你自带的东西能干多久?”
“谁说我要干你了?”易木石神色阴狠笑,推他坐在台面上,一手按住他腿根,另只手越过他身体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尖刀挑在他下颚,“给你做个历史悠久的手术,怎么样?”
舒漠阳向后坐稳,手握住自身男器,淡然问道:“那你是现在动手,还是等我硬起来?”
被不疾不徐撸动的器官色泽靡红,挺立湿润泛出诡异的艳丽,舒漠阳苍白的脸上也浸上一层情欲迷朦,他呼吸略微变急,垂下脸,伸出舌尖缓慢舔舐起刀刃,鲜红染透本无血色的嘴唇,让那张本就绝美的面孔更显生动,勾魂摄魄。
当手腕被唇舌触碰时,易木石后腰颤了一下,作风强势的挑衅和勾引,让男性骨子里征服欲叫嚣不已,性冲动驱赶了理智夺去了身体的控制。
没理会刀子划伤颈侧,男人凑到易木石耳边低声道:“你想干什么都行,所以,慢慢来,一次就玩废没什么意思。”
忍无可忍,易木石勾手抓住他后颈,把人拽着按下去:“你废话太多。”
舒漠阳顺从跪倒,左手解开他裤子,直接张嘴含进已经蓬勃的器官。易木石只管遵从着身体本身的需求,用力挺动腰身,在紧裹着他的唇舌喉咙里反复进出。
快到临界时易木石猛把人推开,他还记得对方略带嘲弄问他能干多久,男性尊严不允许他只这回功夫就缴械。
舒漠阳抬脸看着他,神色平淡,眼里还透着一丝嘲弄的了然,坐在地上打开腿:“需要我先弄一下吗?”
易木石一时没明白的不解神色让舒漠阳眼里的调笑意味加深,歪头看着他,举起左手晃了下手指,放进嘴里吮湿,直接并了两指插进下身,转动两下就强撑放进第三根手指。
“你要是还想让我多少有点疼痛”,舒漠阳漫不经心下掩盖着倨傲,“最好现在就上。”
郁结在胸口的沉闷,让易木石动作更粗暴,抓住男人脚踝拉扯过来,折起对方双腿硬压到胸前,抵住那处潦草扩张的紧密处狠狠顶了进去。
舒漠阳低声喘息着咬住牙,抬高腰身让冲撞更深刺进他身体里,腹部血渍已滲透了绷带,身侧地板上磨出暗红,他可以不出声不低头,但重伤未愈的体能有底线,视线开始模糊,他极力汇聚心神,在交合的晃动里将目光稳在易木石脸上。
“你盯着我干什么?”易木石突然停下,声音冷到让空气凝结。
舒漠阳轻轻笑了下:“我猜你知道。”
本来看到伤处崩裂,医生已打算收手,却被这话刺激到只想撕碎这个此刻还能把他当替身玩弄的男人。
被掀翻摆成趴跪的姿势,舒漠阳任由身后男人气急败坏抓着他腰身狠狠操弄,松懈了心绪,意识陷入到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遥远处有光,闪烁不定像在引他过去,舒漠阳好像听到有谁在对他说,后悔吗?如果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少年带着为了脱离帮派承受的一身鞭伤,狡黠却专注的看着他:“老师,跟我走。”
他为得到黑道第二集团遍布全球的势力加入旗帜,却因缘际会成为了旗帜少主的剑术老师,他的教导从敷衍到认真,少年纯炽的情感像一场引他沉沦的美梦。
“好,我跟你走”,舒漠阳手指慢慢抚过少年干涸破裂的嘴唇上,“落辰,以后都不要再受伤。”
他们脱离旗帜,漫无目的随意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城市或乡村,肆意游荡,少年经常背着他偷偷喝酒,被他抓包了就跳到他身上灿然笑着亲吻他。
“老师,我们开个侦探社吧”,随手抓起商店里的黑框眼镜戴上,少年平光镜后的眼睛,温和专注看着他,“看我像电影里那种最后揭露真相的人吗?”
他手理过少年额头前的头发:“你更像能隐藏到最后的凶手。”
“那老师”,少年笑着握住他的手,“你来抓我吧。”
他们在一处定居,有一间下午才被阳光照射的房子,家具简单,床铺很大,少年抱住他迟疑而小心的抚摸,他颇为无奈的笑着打开身体。
是你,不是别人,你跟任何人,都不一样,允落辰。
舒漠阳站在一旁阴影里,漠然看着一切发生,这个他选择了允落辰的梦境,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梦境。
“所以,后悔吗?”成年的允落辰出现在他身边,一如既往的温和。
他摇头,不。
允落辰毫不意外的笑道:“真的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也不觉得老师你,会把这个机会用在我这里。”
如果真能时光倒流,重新选择,他会不会放弃复仇,而不是把有幸生还的亲弟弟当赌注输掉?重新选择,他会不会在那一队杂兵,要拿他泄欲时乖乖躺下张开腿,而不是反抗杀人,引得匪兵屠杀整村亲友?
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一切,不过是暂且逃避的虚无幻境。
第八章 隔空对话
作为资深顶级杀手,黎忘对血腥几乎是免疫的,但即使这样,当他看见易木石红着眼俯身狠狠咬在舒漠阳后颈时,也震惊的一时动弹不得。
他开枪只需要零点四秒,但他反应过来易木石压制着舒漠阳是在做什么,足足花了三秒钟。
“你发什么疯?”黎忘已经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只能先上前抓住易木石胳膊拽他起身。
易木石甩开钳制,也从舒漠阳身体里抽出自己,低头整理了裤子,冷笑道:“他勾引我的。”
“你这是要弄死他。”黎忘脱了外衣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罩,却见他腹下大片血迹,纱布全浸透了,不由倒抽口冷气,语气变得极为认真,“石头,你是个医生。”
这话让暴戾之气慢慢褪掉,易木石眼睑微动显出几分犹豫,随即伸手跟黎忘一起架起男人破损如同被抽去脊骨的身体,低声道:“去手术室。”
再次被放置回手术台上,易木石套上医用手套,剪开夹除跟血肉粘在一起的纱布,开裂大半,惨不忍睹的伤处让他手指微颤,伸握了几下手掌才专业细致的清洗伤口重新缝合。
完成后易木石长长舒了口气,目光不自觉盯着舒漠阳那张三庭五眼比例完美,可以拿去整形医院当招牌模版的面孔。
昏迷仰卧的男人极轻微呻吟一声,腿叠起想转身,易木石不假思索压了他肩膀不让他动弹,却见他腿蹬得更用力。
“你老实点——”易木石突然收了声音,脸慢慢涨红。
之前留在舒漠阳体内的白色液体流在手术台面上。易木石清了清喉咙,慢慢确保不压到腹部伤处帮舒漠阳侧了身。那处不止是红肿,还有肉眼可见的撕裂伤,凄惨,跟舒漠阳带着挑衅的毫不在意,格格不入。
清洗上药之后,易木石狠狠扯下手套丢进垃圾桶,出门撞见守在外面的黎忘和蓝飒,冷冷道:“钱我不要,老子他妈不干了。”
黎忘脸上表情耐人寻味,蓝飒则是满脸写着小石头你当真深藏不露的感慨,递了个手机给他:“有人找你。”
易木石静默片刻,接过来放在耳边,不等对方说话就径自开口:“正主你好,我是你替身。”
“抱歉”,电话那头的声音磁性温和,听进耳朵里莫名的平缓人心,“我之前不知道他对你做的事。”
“你现在知道了?”易木石声音低下去眯眼看着黎忘。
对方隔着不知远近的距离,却似乎能洞察他在想什么,淡淡说道:“并不是你的伙伴出卖你,深谷的情报网,要查任何事都很容易。”
“允落辰”,易木石叫出这个名字时,心里五味杂陈难以形容,“你直说想拿我怎么样?”
“你误会了”,声音略带笑意,真实坦然,“作为雇主,我每次都会在委托顺利结束后表示感谢。”
易木石手指无意识敲击着电话,顿了片刻沉声道:“你不打算管——他可差点就给我干死了。”
“那是他的选择,他总知道自己要什么”,允落辰语气却仍轻松,染了层怀念似的戏谑,然后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倒是你,易木石,祝你好运。”
“哎——”电话被挂断,易木石简直不能更莫名其妙,咬牙切齿道,“能不能有个正常点的人类?”
祝你好运?什么意思?
倒也没错,易木石恨恨想到,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搅进这趟浑水里。
“石头,深谷可没有中途退单一说,怎么着不能让人死在这里,尤其是,被你这个那个之后——”,蓝飒一脸虽然八卦但必须敬业,强行正经了表情,转向黎忘问道,“本来现在该转移了,这下怎么办?”
黎忘满是无辜耸肩:“问我干什么?问咱们这位能把人这个那个的医师啊。”
“你俩够了”,易木石冷硬着脸,“人死不了,只是暂时不能动,等他醒过来,该送哪送哪去。”说完大步流星走出几步,顿住两秒,又僵身折返回来,气闷憋屈却无奈的走进手术室。
病床上的人正挂着血袋输血,虽然血型一致,但有概率出现排异反应。易木石拖过张椅子坐下,连续十几个小时过份刺激的人生经历之后,疲惫感如一管镇定剂扎下来,靠进椅背,慢慢闭合了眼睛。
医疗设备嗡鸣声吵醒易木石,睁眼看见舒漠阳正拔掉身上输液的管子,站起来时身形不稳左手撑住床边,问道:“过去多长时间了?”
“什么多长时间?”易木石皱眉反问。
舒漠阳淡笑片刻,唇边冷冷嘲讽:“没在限定时间内把烫手山芋丢出去,麻烦就该找上门了。”
话音未落,爆炸声振聋发聩,空气震荡,玻璃器皿应声破碎,手术器具洒落满地。易木石反射性捂住嗡鸣耳朵,手腕被扼住将他整个人猛拉起来,下一刻吊顶石板将他坐的椅子砸得四分五裂。
灰尘四起,眼前景象变换迅速,易木石被强硬拖拽出手术室,耳鸣声还没完全消失,黎忘喊他的话音不甚清晰:
“石头!D点撤,路线524,别担心,只管走!”
中间穿插了一句蓝飒叫骂喊话:“这帮孙子上门贼他妈快,石头,带人,咱金字招牌不能砸。”
易木石迅速沉静,甩脱手腕钳制,低声说了句:“跟上我。”
穿过厨房,顺通道跑中间分出几次岔路选择,转过两个弯出现上行楼梯,易木石绕过去,到楼梯背后推开隐藏暗门,一段狭长陡峭阶梯过后,直接通到地处负一层的小停车场十几辆车停得紧凑。
“上车。”易木石绕到驾驶那边正要开门,突然枪口就顶上他后脑。
“旗主——”身后那略显得意的声音嘎然而止,液体飞溅进易木石脖颈,顺延直流过脊骨。
易木石几分呆愣转身,脖侧动脉被划开的鲜血像被捏爆的水球,持续喷射在他脸侧,眼睑被刺激条件反射的眨动,让景象时不时模糊不清。
素不相识的陌生男人满眼不可置信的惊恐,嘴里嗬声像拉不动的老风扇,舒漠阳左手握的手术刀不止切开他的动脉,紧接又贯穿了他左胸心脏,没有半分生还可能,没有丝毫挣扎余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再没动静。
舒漠阳碾着沾血手指,神色平淡抹了把易木石脸颊:“还是我来开车吧。”
车开出一段小路,很快自截口并入一段川流不息的高速,易木石抽出车上纸巾掀下挡板镜子,慢慢擦拭半边脸上的血迹,低声道:“刚才你,救我?”
舒漠阳单手打着方向盘,淡淡道:“你运气好,那只是孟擎散在外围的杂兵,误打误撞碰上,想着抓我换赏金,开枪慢成那样,还蠢到枪口不对我。”
“那如果,他足够快,对准你开枪呢?”
舒漠阳斜过眼眸,透过镜子,与易木石对视,波澜不惊道:“技不如人,就无话可说了。”
车行了二十分钟,舒漠阳转方向下了高速,开进一处荒僻加油站里停下车:“你在这儿下车吧。”
易木石愣了片刻,转头冷声道:“车是我的。”
舒漠阳侧过身直面他:“如果你懂怎么报废车掩盖行踪,留给你也可以。孟擎这次破釜沉舟,手下人一定倾巢而出,你再跟我耗下去,下次运气就未必这么好了。”
易木石听到运气好三个字时,不置可否的撇嘴冷笑,打开车门,停顿片刻,又拉回来碰的一声关上,胳膊抱到胸前目光直视前方:“你救我两次,我治你的右手。”
“因为我顺手救你?”舒漠阳身体前倾离他更近,血腥气混合药物味道蔓延,“还是因为,之前那次,没玩够?”
玩味话语的轻佻气息打在易木石颈侧,他不由自主瑟了下肩膀,旋即无比懊恼这种退缩和躲闪,转脸想出言反击时,舒漠阳已坐正身子又启动了车,周身冷淡,不屑一顾,无动于衷。
那张脸即使苍白毫无血色,也精致立体,侧面线条浑然天成的完美,但在易木石看来,这个男人最吸引人至深至极的,是他神色里那一束沉稳笃定的光,如同孤岛灯塔那般,并不光亮刺目,任由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从不迷失,亦不动摇。
易木石眼神逐渐放空,沉寂,不动声色,不疾不徐思索,要怎么做,才能撕碎一道光。
第九章 城门池鱼
乡镇药店,生意冷清,难得有客人上门,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人开口问老板:
“你这里,针灸针有多少?”
老板热情问道:“有26号跟30号,还有你要帽式的还是助推式的?”
“都可以,存货一共有多少?”
老板愣了愣:“柜台里这六盒,后面仓库,还有两箱。”
“我全要。”
易木石将箱子搬进车后座,舒漠阳正边喝瓶装水边漫不经心看着,随口说道:“需要这么多?”
易木石冷笑:“给你造个针山地狱,让你慢慢爬。”
“佛教的十八层里没有这个”,水润泽了舒漠阳浅薄苍白的嘴唇,“你大概跟刀山地狱搞混了,还有适合处置我的,应该是血池。”
“你这种人会怕死后报应?”易木石讥诮道,“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能遇神杀神?”
舒漠阳轻摇下头,浅淡玩味:“没真打过,估不出胜负。”
车又颠簸一路,凌晨四五点天将亮不亮,停在三条国道岔口下的一处汽车旅馆,前台是个低头打着哈欠玩游戏机的年轻人,收了钱就懒散挥手:
“空房钥匙都挂在那个板上,自己挑吧。”
舒漠阳路过板前抬起手,轻巧无声,从板下内侧的缝隙里摸出隐藏的钥匙,径自往阴暗的弯角通道走去。
易木石跟上去,踩在地上年久失修的木板吱嘎作响不停,这旅馆外观看着不大,通道却比预想中更曲折狭长。进门前易木石扫了两眼,房间对着楼梯,旁边是只能从里向外推的消防门。
反手锁门,房间不大,窗帘厚重几乎不透光,一张铁架床,旁边破旧木桌椅子磨损得斑驳。
舒漠阳脱掉外套,里面仍是之前薄纸质地的手术服,腹部跟右手腕的绷带都透出暗红血色。
“你干什么?”易木石上前挡住往浴室里走的男人。
“冲一下”,舒漠阳歪了歪头有点不解他的阻拦,“身上又脏又粘。”
易木石气结:“其他细小的不算,你两处手术缝合伤能沾水吗?这点常识都没有?”
舒漠阳越过他身侧去推门:“没事。”
“你说没事就没事?”易木石扼住他上臂,“不是说作为交换任我处置吗?那就给我听话点。”
舒漠阳顺他力道转身,迈前一步贴合上去,易木石身后是墙,避无可避被抵靠得密不透风。
“你折磨我的手段,就是不让我洗澡?”舒漠阳俯在他耳边说话,如同这房间里晦暗光线与漂浮灰尘的暧昧纠葛,“可真让我感动。”
“滚!”易木石皱眉,嫌恶至极,一把推在男人肩上,皮笑肉不笑说道,“我是让你别白费力气,洗了也没用,一会儿保证你还是满身冒汗,你不是要治右手?据说能比得上满清十大酷刑的疼,你扛不扛得住?”
舒漠阳看着他,语气平淡:“不知道,试试看吧。”
“现代医学上说,你右手肌腱被完全横向切断,已经给你做过缝合”,易木石徒手撕开一箱针灸针,有条不紊逐一拆包,堆放在桌上,“你要想完全恢复,就要强行刺激经脉,我话先说前头,这个只有一蹴而就,半途而废就没有第二次机会,治疗期间任何时候你右手绝对不能用力,端水,拿筷子,打飞机,都不行。”
细长银针在易木石手中下的飞快,没入肌肉里深浅不一,舒漠阳保持身体静止,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慢慢攥紧成拳。
等到易木石揉着疲劳的右手腕,长吐出口气时,舒漠阳从左手臂到肩膀,后背到腰下,一百四十二根针寒光点点,密密麻麻排布,肉眼几不可见的微颤。
“怎么样?”易木石问的幸灾乐祸,“这是第一次,最轻松,后面剩下七次,每次痛感加倍,够你爽的。”
舒漠阳低垂着脸,眼睛闭合,避免额头下淌的汗水浸入。
易木石从他背后绕到前面,登子上坐下与他面对面,这男人眉骨和鼻梁矗挺,棱角有几分古典韵味,深邃得吸人视线。
手肘撑到桌上,易木石没意识到自己身体前倾凑近些许观察得更细致。
“在研究什么?”
舒漠阳的毫无预兆出声,让他转开脸清了下喉咙:“我也是第一次用这套针术,看看你……身体各处是如何反应的。”
“反应?”舒漠阳戏谑道,“那你最好用手摸一下。”
易木石冷哼一声:“总这么不知死活挑衅我,你图什么?因为太无聊了?”
舒漠阳没睁眼,轻轻点了下头。
易木石眉头皱得更紧:“还是因为我长的像你那个允落辰?”
舒漠阳又点了点头,幅度超过之前,嘴角微勾透出几分凉薄笑意。
舌头在牙龈上顶了两下,易木石抬脚踩进对面男人大腿根处:“我改主意了,一个小时后撤针,我给你用塑料膜裹住伤处,我让你洗澡,既然喜欢用身体付医疗费,我不收,可对不起你这张脸。”
铁架床吱嘎作响,带出股铁锈混着床垫的霉味,平躺的男人举左手穿过铁栏撑在头顶墙壁上,稳住被顶动上耸的身体,他腿张开着,抬腰配合操进后穴的器物,不时吸附绞动着收紧。
易木石手握在他腿弯处将他一条腿曲起来压到身上,撞击捅到更深,舒漠阳眼睛直看着他,似乎是抑制不住,极低的呻吟。
易木石清楚感受到这种刻意的取悦,充斥漫不经心,舒漠阳几乎没把十分之一的心神放在下体交合上,翻转动作间,不动声色,又警惕谨慎看顾着始终松弛的右手。
人生中很多事像赶鸭子上架,开始得莫名其妙,结束得潦草懊恼,易木石越到下腹阵阵紧热,越到全力压榨冲刺,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爆发前竭力控制着抽出来,溅射白浊打在舒漠阳大腿内侧,他瞥了一眼,抽腿越过易木石身前,翻过去侧躺:
“还能睡四个钟头。”
“四个?”
“这地方,六小时内,就算找来,也是四处撒网搜地的杂兵,能处理掉……”低喃声逐渐含糊,最终沉寂。
易木石发泄过欲望过的身体逐渐在汗湿中冷静下来,看了眼侧躺的男人,呼吸短促,面颊透红,与其说沉睡,不如说体能透支的昏厥更合适。
手掌横在额头上快把两边太阳穴掐爆了,最后还是咬咬牙,捻了几根桌上剩下的银针,取了几处安神退热的穴位扎下去。
随后困倦也如海潮席卷而来,易木石倒在床另一侧,与舒漠阳背对,昏昏沉沉睡过去。
似乎只睡了一小会儿,易木石突然感到喘不过气,眼皮沉重,更重的是压在他口鼻上的手掌。
“安静呆着别动,有人来了。”舒漠阳的声音从耳边灌进脑子里。
等他费力睁开眼,视野从模糊到清晰,舒漠阳已下床穿上裤子,贴墙无声无息的开门,像道影子坠入黑暗中。
易木石屏息凝神,墙壁上传来混乱的刮蹭,像是指甲竭力抠抓,声音不大却乱人心绪,接着是重物倒地闷响,楼道厚重铁门被推开片刻,又碰的一声关上。
舒漠阳推开房门走进来,拾起地上外套,边穿一边对他说:“换个地方继续睡吧。”
易木石开始了颠沛流离,辗转各个藏身之处的逃亡生涯,子弹擦着头皮飞过,匕首几乎割下他半边耳朵,舒漠阳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迅捷狠辣,帮他复习了七八遍医学院教授的人体要害知识点。
舒漠阳就像在烹油烈火,刀枪围攻下,巍然不动的高大城门,直面刀枪剑戟,沉寂冷淡甚至能透露出嘲弄,他易木石却不过是清浅池水中一尾黑色鲤鱼,不值一提,遭受殃及,无处安生。
“喂,你还撑不撑得住?”
施针到第七次,那疼痛大约已经是铺天盖地,舒漠阳已经很难保持清醒到最后,中途会失去意识,左手在墙上砸得拳峰血肉模糊,嗓子里发出的气声像是陷阱中被刺得千穿百孔的野兽。
但整条右手臂,始终是松弛和安稳,不疾不徐的耐心等待。
“舒漠阳”,易木石叫了半天见他没反应,犹豫片刻,“要是受不住,我给你用镇痛剂,就算受一点影响,总比前功尽弃好。”
“镇痛剂,不用”,舒漠阳缓慢说话时,抬眼看向他,那抹轻巧的玩味在虚弱和痛苦中显得刺目扎眼,“不如,你对我,笑一个。”
易木石深切感到,老天对他的恶意,就如同把他置身在瀑布正下方,当头冷水强劲冲刷,延绵持续永无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