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五)
酒吧招了夜班安保,名叫张森的三十岁男人,退伍军人,肤色黝黑,肌肉横陈,冷淡寡言,抄手站着不动时就像尊石雕。
关九聘用他后,第一件事就是叮嘱,最重要是看顾好雷纪秋,防有人对他做出格的事。
张森深吸了口烟缓慢吐掉:“靠色相销酒水的男人,什么叫对他出格?他自己放任人对他动手动脚,我怎么知道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
“……”,胸口积压得闷不透气,关九最终只说了句,“看好了,不准有人强迫他。”
彻夜寻欢作乐的人,神情多半相似,空虚,浮夸,叫嚣和混沌。
“今晚就跟我走吧,一瓶酒多少钱,一箱酒又才多少钱,给你自己开个价,看老子买不买得起啊”,男人勾着雷纪秋肩膀,说话已带含糊,手向下插进他腿间,不知轻重的抓摸,“可别跟我说,你还搞卖艺不卖身那套。”
疼痛让陪了半宿的年轻男人身体绷紧片刻,目光扫过桌上七倒八歪的酒瓶,倦怠跟厌恶又掩盖下去,漫不经心道:“没说不卖,但第一次,总得挑个对胃口的。”
像把血液滴进食人鱼群,男人怪叫起来,抓得他更紧:“来,给我说说,什么样对你胃口?”
雷纪秋低头点了根烟,手撑在额边,散漫淡笑:“酒量好的,金枪不倒的。你今天,也喝差不多了,给你叫车吧。”
“谁说我差不多了?再给我来——酒单呢?”
“哥——”言欢出现得无声无息,像缕游魂似的漂荡无依。
“妈的”,雷纪秋满心厌烦终于有了翻上脸面的理由,跟搂着他的男人说了句马上回来,就拉起言欢上臂,快步将人拖出后门甩在墙下,“你他妈有完没完?谁是你哥?”
月光下言欢面容白得几乎透明:“为什么要这样?”
雷纪秋叼着烟,讥诮道:“你管得着我?言世开死了,你跟我,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想沾手你这个麻烦,你还赖上我了是吗?”
“你跟我回去,要钱,我给你。”
“你说什么?”
言欢盯着他,一字一字道:“反正你要卖,卖给我不行吗?法国我不去了,钱都给你。”
雷纪秋神情滞了片刻,沉声道:“他一心想让你抓住这次机会,就算人不在了——”
“他人不在了,怪谁?”言欢出声截断反击,“要是你没抢劫我,没受伤,没跟我们回去,那你也没机会勾引他,强迫他,让他背上个玩弄未成年的耻辱名声,死后还被人说三道四。”
雷纪秋咬着过滤嘴,点点头,面无表情:“那你怎么想的?拿他最后留给你的钱,买我?买回去拿刀捅了报仇雪恨?还是当保姆伺候你穿衣吃饭?”
言欢嘴唇抖动,极低声音颤巍巍道:“我对你——”
“闭嘴吧”,雷纪秋冷冷道,“你长这么大就两件事做的不错,一是画画,二是做饭,但你那细胳膊细腿的,去饭店掌勺一个小时就得趴下。路怎么走,自己想想吧。”
三天后,雷纪秋甩开纠缠的人,快步去后门接了个电话,回来后神情复杂,些许释然,一丝犹豫,浅淡的失落和不舍。
“关哥”,他走到吧台上,手肘撑住台面,眼睑低垂,抿了下嘴唇,“请个假,言欢那小子,说他签证机票都办好了,让我跟他见个面道别。”
“你把事情瞒着他,到底是不想他知道自己并非亲生,还是因为愧疚才难以解释和面对?”关九擦拭着酒杯,心想终于等到合适时机说出这闷了许久的话,“但你继续选择不说,他就真的是,无依无靠。”
雷纪秋僵直站着,思索许久,最终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好好跟他说,别吓他,卖个酒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事。”
“麻烦没完没了。”离开前,雷纪秋抱怨了一句,关九嘴角扬出暖意,许久不见甚是怀念,那股小狼崽的气息。
。。。。。。。。。。。。。。。。。。。。。
下午还没睡醒,关九迷迷糊糊接起公派律师电话,一直赶到羁押室嘴巴都半张着合不上,整件事的荒谬性,在他近四十年人生里也算开天辟地。
囚服在雷纪秋身上显得松垮,领口处两颗扣子不见,颈下指印残留的淤青狰狞,嘴角滲的却是新伤未干涸的鲜血。
“怎么回事?他在这里被打了?”
“罪犯之间也有鄙视链”,旁边站立看守的警察写上写上轻蔑,“何况说不定,他也是自己喜欢被人——”
“关哥,时间有限说正事”,雷纪秋开口阻截他的怒气,示意他在对面坐下,“你帮我,确定言欢会按原计划上飞机滚去国外。”
“你说什么?”
“他说的签证机票,万一也是骗我。”
“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律师说,要是判输留下案底,你这辈子就完了。”
雷纪秋神色淡漠:“我确实跟未成年发生性关系了,我认罪,认罚,只要这烂摊子尽早收场。”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找他说清缘由么?他怎么做得出来?”
禁锢在镣铐里的手指摩擦,雷纪秋轻咂下嘴,瘾犯了没法抽烟才是最大的烦躁和困扰,说的事反倒不怎么重要:
“手段恶心了点,但动机很充分合理,是我自以为是不管伦理,害得他家破人亡,作为咬了农夫那条蛇,这地方很适合我,就当睡一觉过冬。”
关九逐渐冷静下来:“我也可以去找他,告诉他所有事。”
雷纪秋眼眸抬起,冷电般刺人心底,他缓慢转动下脖颈,言语平和:“关哥,我长这么大,记不清挨过多少次打,但就算伤最重那次,也没想过,自己是不是就不该活在世上。”
“……”
“最近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生了根直打转,所以我做的事,不是为言欢,是在救我自己,甚至他这次……都算帮了我。你要节外生枝拆了我最后这点能喘气的地方,我阻止不了,但你想清楚了,不给我活路,我怎么还钱?你辛苦大半辈子的酒吧,也就刚刚够抵债吧?”
关九气极:“你还有脸威胁我?”
“条件不允许我跪下求你”,雷纪秋恶劣笑笑,手腕上镣铐声响冰冷刺耳,他轻轻叹口气,“烂好人有件事没说错,解释真是太累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干这种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