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水镜
一滴水,落进水面,晕染四散。
母亲,骑射师父说我一日进步能顶他人一月有余!
与他兴奋相对,延炩淡红唇画平直无波:默儿,不必劳苦,你要成之事,有人替你去做,你要去之处,有人推你前行。
一线水,流于石缝,牵丝引路。
延炩柔声细语道:这故事,就叫鸠占鹊巢。你觉得如何?
不要去抢别人的地方?
延炩眼中冷冷清清,他再多细想,给出更有力答案:
提防居心不良的人!
葱白冰凉的手,抚过他头顶:分清,谁是鸠,谁是鹊。
一面水,削如银镜,照映虚实。
延炩满目疮痍,凄然笑道:不要信人,没有人会真心护你。
可是菁姨……还有石像?
他们会,但他们已经,都不在了。
水层,扑面而来,头脸沉在水下,周遭浓雾四起,现实模糊,只剩切颈窒息之感,多年相伴不离。
延默缓睁开眼,上望床顶,布幔已是最轻质纱料,此刻仍显沉坠。
右手往塌侧一摸,空凉。
今夜又是逢七休沐。
自丁烽被他喂下龙炎散,一晃大半年,冬去又初春,朝堂上他根基稳固,枝繁叶茂,局面大好。
丁烽教,他学,丁烽指,他做,他想要的,丁烽给。
时时在旁的男人,没有被算计和威胁的苦大仇深,该做什么,便沉稳细致去做。讨欢心也容易,有两三可口荤菜就满足,床上都更投入尽兴。
偶尔端盏清水,边饮边望几眼天外云卷云舒,洒然漫漫,无需借酒吟风。
“你心里是不是想着,不再反抗,就食之无味,我会很快失了兴趣?”不等人开口,延默便自问自答说下去,“我本也以为会那样,可是现在,我却反倒更想一直如此,你说,你要怎么办?”
丁烽似笑非笑里,再熟识不过的讥诮和不耐,一把拽过他,封堵上那些无聊的言语试探。
丁烽从来都知道,他想要什么。
如鱼得水,如此顺畅,皆大欢喜,只是——
只是什么呢?似细小的绵里藏针,永远让他无法安定。
独自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无法入睡,延默干脆起身,看月相不过子时三刻,命人做份夜宵吃食,用最新鲜肉食,给丁烽送过去。
今夜当值的文宝,虽没冯宽那股伶俐,但自幼跟随他行外,办事沉稳,所以当他慌里慌张跑回来复命,还没说话人已跪地趴伏,延默也不由心惊。
“主子饶命——”文宝大口喘气,“小的不慎,把菜肴打翻了。”
延默身子僵在半起状态,狠声道:“是不会重做?还是要我拿你下锅?我还以为……”
文宝却俯身更低,浑身颤抖不止:“过往小的送菜食过去,都是左憬守门接过去,今次,尤佳却突然出现把他拽走了,让小的自己送进去,小的进去,就看见丁侍卫他,他……”
延默拔身而起,冲过去拎起人前襟:“他怎么了!”
文宝被提着向上对视,几分清醒,嘴巴瘪了瘪:“其实也没什么。”
延默手上扭攥半圈,咬牙切齿丢开人:“想下油还是闷蒸?”
文宝心有余悸,吸了吸鼻子,抬起两手,指节不住勾蜷:“丁侍卫只是倒在地上,也没发出声响,但就是……主子,小的不知怎么形容,就是看一眼,就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从没见过人忍成那样,那到底是痛成什么样?”
那到底是痛成什么样?
延默没能亲眼看见文宝的触目惊心,他赶到时,已然是断壁残垣的尘埃落定。
丁烽像具冬河里捞起的尸体,滩在地上一片湿淋里,不省人事。
延默木然绕着人走了半圈,几次俯身,不知所措。手终于是碰触上丁烽面颊,森冷寒意,刺透指骨。
“丁烽,我……”还要再说,我未想过如此?
心底是隐约知晓的,他坑害了丁烽,又逃避罔顾,贪图温良,索取暖煦。
将人抱上床塌,湿衣黏在身上,延默动手一件件剥离丢开,本来毫无声息的丁烽,突然蹙眉,精疲力竭极不情愿,却又走投无路的低声呻吟。
延默整个人僵住,难以置信,但丁烽欲念动荡的迹象,他太过熟悉。
只是这种状态下,怎么可能?
延默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断不会异想天开到丁烽对他情深到无知无觉下也一触即发。
手缓慢下探到丁烽腿间,果然——
这到底是,为什么?
延默耳后风掠,侧身闪躲同时,一手回护住床上的人,一手挡格直夺匕首。
左憬被他顷刻擒了手腕,面无表情冷道:“几月时间,你身手已至如此?”
“丁烽教的好。”延默手扯被褥将人盖得更严。
“自然是我小师哥教的好”,左憬望着丁烽的眼中晃动片刻,笃定沉稳下来,“主上,能否换个地方说话?不要吵他休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