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天周六,上午不到九点,905沙发凑合一夜,腰酸脖子疼的耀东城拔起身,悄悄摸摸打算出门,结果沈煜抢先一步从卧室晃出来:
“回去了?”
耀东城脸一扬,不屑一顾:“谁回去?我自己出去找乐子。”
“大白天的你找什么乐子?带上我呗。”
“在家老实伺候锦哥吧。”
下午两点,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九楼,出来的人两手各提了三个半米长的购物盒袋,整体臃肿摇摆如企鹅,勉强侧身才挤出来电梯门框。
沈煜一直搬椅子坐在905门口,守株待兔,逮个正着:“嘿,看看你的乐子。”
“别乱翻!”耀东城手还缠在购物袋拎绳里,来不及阻止。
“G牌的,M牌的,零下二十的,三十的”,沈煜抬头冲906喊道,“池景川,有人要跟你玩制服Play,爱斯基摩人群P!”
“别喊”,耀东城挂着一手袋子去捂人嘴,“他通宵开会,说不定还在补觉。”
沈煜被那堆硬盒子锤在胸口,半死不活斜瞥着他:“那你还不趁机,床上解决所有问题,学什么不好学人冷战,等你真能冷下来再说吧。”
关上905房门,沈煜再次恨铁不成钢,重重叹气,回身见锦鸣正低头,默默收拾桌上散乱的牌。
“哎,你别怪我,一点动静就草木皆兵”,沈煜走过去贴近他身侧,无奈耸肩,“多少年的坏习惯,一时改不了。”
“沈煜,不管你做什么事”,锦鸣平静陈述,“我都不会怪你。”
回自己家而已,理直气壮。耀东城输密码,心里不由跟着默念,四,三,二,一,这怎么跟要爆炸的倒计时一样?
开锁,侧身抵住,弯腰分次把东西运进屋,换鞋时往里瞄了眼,池景川还坐在书桌前,但这次好歹回过头,视线定定对上,看不出其中情绪。
片刻后起身走过来,拎起堆满玄关过道的箱盒,在茶几旁堆齐成排:“给我的?”
“嗯”,耀东城点头,“你找件合适的穿。我居然都没发现,你连件像样的过冬外套都没有。我知道你这两天工作忙,但我也实在挺不到后天,哪怕你再给我排个十分钟的课间操,先把话说开也好。”
“我已经请假了,今天开始一周,都不用工作。”
池景川十分缓和,几乎类似安抚的语调,却如巨钟乱撞,在耀东城脑子里咣咣作响:什么事?什么天大的事?需要请假一周?杀人分尸?法律手续?财产分割?
“去年没这么冷,时间还更久都没事”,池景川没发现有人被害妄想症发作,径自回想中,有疑问就直白问出,“你每次都在那个街口发呆,那里有什么特别?”
“啊?什么街口?还特别”,耀东城完全跟不上节奏的抓着只字片语,拼凑理解,然后下意识反驳,“哪有每次?我也就走到那边两次——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往那边走了?”
池景川转了下视线,似是有点想叹气,又生疏拙劣的遮盖下去。
耀东城却瞬间像条抓住空隙,挣脱出网束的鱼,几乎要窜出漫天水波激荡:“你说的对我知无不言,两个月前,大熊湖,5号屋,我差点被你干个对穿,就换了这么点福利。”
“我说”,池景川截断他控诉,“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耀东城立马不再催促,心下了然,从之前那封信就能看出,池景川重视开局。
那肯定同样,重视开篇,必然要酝酿一句深沁肺腑的话来破题。
池景川从后靠沙发,转为躬身前倾,两腿张开,手肘撑在膝盖上,终于开口:“那时顺利跟你睡过了,然后你找上门——”
“……”顺利,是什么长满倒刺,直插人心的词!
“怎么了?”
“没,我知道,就是你刚转正,我集人类智慧之大成,篡改租约来逼你,让我住进来”,耀东城往事不堪回首,“我那时就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池景川难得对他有认同之色:“我也是那么想。”
(4)
天意还是巧合的,905找工作的络腮胡子出电梯太急,几乎撞池景川一个全垒打,一叠打印简历散落满地,赶时间没注意漏下一份,到了池景川手里。
耀原那边安排的迅猛,络腮胡子惊喜的尖叫,在十二月十六号夜晚,隔着两层墙传进池景川耳朵里,默默盘算等转租广告出来,如何不动声色透露给耀东城。
耀东城会搬出酒店套房么?为了更方便随时玩弄他的身体。
冰箱里拎出的瓶装水,捏在手里微扁变形,又卸力松开:管他呢?近距离,是更方便自己布局,教导,掌控和欺骗,理由足够了。
耀东城如果住进对面……
池景川拧开瓶盖,断断续续,一口接一口喝着冷凉的水。
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上午敲门声后,耀东城灿若朝阳的笑脸,石破天惊的阴谋阳谋。
“你住的公寓,一室的吧?镶金边了么要四千一个月的租金?”
“白纸黑字虚报多一倍的金额,我要拿你违反诚信条理开除你,我可刚学过手册,应该不用给任何补偿吧?”
“哎,我保证,就单纯室友,你不愿意我绝对不强迫你做爱。”
……我已经……跟你做过了。
在这个无聊,没有沈煜的地方,你千方百计想玩的,玩到了。
你他妈还想干什么!
许久没陷入过呼吸不能调整的境地,胸腔里的血管肌肉,如同窜丝分裂成无数人型,成千上百,群围堵压,苦苦拉扯阻止,深陷其中,唯一发疯暴走的那个。
这看似比例悬殊的对抗,居然势均力敌的僵持不下。
冷静,他是客户的委托项目。
耀东城,你骗我!
冷静,他是苏结依的儿子。
耀东城,你敢骗我!
冷静!你也在骗他!
池景川心境和外在泾渭分明的行事,还能废话几句什么目标,方向,凭自己活着的成就感。
只是越说,越觉得没意思。
不干了。耀家的钱,再还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次,不干了。
“一小时,我收拾东西。”他只想收拾好自己这些七零八落,耀东城却无知无觉,直接上手硬拽,手碰上肌肉那瞬间,所有克制,忍耐,阻挠都电崩离析。
“那时说干死你,你没当真是么?”
上不上?池景川第一次认真考虑,上是满足自己从第一眼看到就兴起的欲望,是对他胡蹦乱跳色欲露骨的反击,还是对后果不可估量的诱惑的屈服?
“想了想,不想。”
耀东城的脸色,让池景川深觉自己挑了个正确选项。
这个已占尽优势,生杀屠宰的人,就毫无道理急转直下的退却:“池景川,我真错了,我保证以后都不踏进你这屋子半步。”
洪水一场的耀东城,退涨都是迅猛。
他走后十秒内,池景川心里那个反骨叛乱的独身小人,在理性大军训练有素的攻击之下,潜伏销匿。
思考似乎正常运转了:耀东城的酒店,一定是真退了,那他要去哪儿?
唾弃了一番自己刚才毫无专业可言的行为,池景川拎起夹克,出门看了眼电梯仍在下行的数字,转进楼梯间。
池景川自信不管跟踪多久,都绝无暴露可能。结果只是拐出小区,走到街口,过一个红绿灯,耀东城就开始在路边,时而望远,时而看地,行李箱上换个坐姿,拨弄一阵手机,再仰天长叹。
池景川自幼的经历,踩点,探查,蹲守,不是没有耐性,但这次天色由白转黑,完全不知所谓,焦躁跟寒冷,同时浸透了后背。
抄在夹克口袋里的手,指端麻木,他比在拐角的墙下,忍不住跺了跺脚。
本来罕有行人的地界,好巧不巧就在此时拐进个牵狗遛弯的大爷,穿着套头厚实红毛衣的白色京巴,受惊冲他一阵吠叫。
大爷虽然拉绳制止,但看着角落里的人,也不由防备生疑。
池景川往里侧下身,让人和狗跟自己保持安全距离通过。
再远远看着仍在伤夏悲冬的耀东城,沉浸在他自己世界,对周遭毫无觉察也丝毫不以为意。
终于,一辆出租车停下,耀东城钻了进去。
池景川记下车牌,回到公寓,刚进大楼温暖却让他不住战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回到906,仍在想,耀东城会去哪?
电话响,警察。
那瞬间,池景川有点如释重负之感。
地铁去分行路上,他想着,李行长度假前,应该是拜托他照顾耀东城。即使没明说,也有这个意思。
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