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支配权
被突如其来告白的男人,表情虽没变化,几不可见的上身后仰,肩膀收紧透露出戒备,惊诧犹疑一闪而过。
如铜墙铁壁上裂开缝隙,转瞬即逝,还是被易木石捕捉到。这是他与舒漠阳自相处起,对方第一次的,退却。
静默片刻,舒漠阳右手摊开,小臂平放到面前宽大的桌子上,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为什么?”
“这也没那么难理解”,易木石自嘲笑了下,“犯贱,慕强,斯德哥尔摩,或者我就是沉迷美色,稀罕你那张脸和身体。还有,你救过我的命,爆炸那时两次,楼顶上第三次。”
“我是问——”,舒漠阳眼睛上挑看着他,“为什么还着急治?我右手不是已经彻底废了么?”
“……”
一万头草泥马在头顶撒着蹄子奔腾而过。
磨着后槽牙,易木石桌对面坐下,拿起旁边工具剪开包扎的纱布,一边没好气说道:“废了是说手指灵活动作,手腕和小臂肌肉的反射发力,都不可能恢复如初,但后续治疗不跟上,气性坏疽或者破伤风就可能要截肢,甚至要了你的命。”
窗外阳光徐缓探过窗户,抚在低头专注手上动作的医生头发上。
“应该是四次”,诊治中的安静被打破,舒漠阳空闲的左手手指,不疾不徐轻点着桌面,“后面三次顺手而已,第一次,难道不是你要跳桥,我把你拎回去操了?”
正放下碘伏的医生,手一歪,瓶身倾倒,黄褐液体洒了一桌。
“见鬼!”易木石抓过旁边多余的纱布阻止四下流窜的消毒剂,指尖紧攥在绵软里发颤,咬牙回道:“那我是没礼尚往来,好好答谢你么?”
包扎完右手,易木石走过去:“起来,衣服脱掉,身上的也一起换。”
舒漠阳后腰靠在桌边,不紧不慢褪掉上衣:“如果那时没动你,你会跳下去?”
“谁知道,可能会吧”,易木石正俯身清理他腹部创面,有些烦躁的闷声回答,“你能不能闭上嘴让我专心做事?”
“那之前的死里逃生,四面楚歌下的坚持”,舒漠阳声线清冷,“就都变得没有意义。”
“我这种小鱼小虾过往那点破事,也值得费心查个底?”易木石面露讥诮,拿过卷新绷带,“抬手。”
牵引棉纱从肋下,手臂环过韧瘦腰身,温热肌肤贴合,姿态与拥抱无异。
易木石垂着眼睑,视线正落在对方锁骨下方,审视几秒,笃定了判断,皱眉问道:“错位凭肉眼就能看出来,你这边锁骨是断过多少次?”
“没记过。”
意外中的答案,医生咂了下嘴,职责所在般平板说道:“情绪和意志是会对身体机能产生巨大,有时能激发潜能让人不知伤痛疲累,但凡事过犹不及。”
指腹在锁骨断塌处摸索按压几下,易木石下了诊书:“舒漠阳,你浑身上下陈年累月的伤,找不出几处完好地方,把自己当机器不间断运转的结果,就是不知道哪天会彻底报废。”
舒漠阳嗯了一声,像是说知道了,又像在说无所谓,淡然疏离。
易木石表示不能理解的,随口嘟囔着:“你这什么人呐。”同时抬头对无动于衷的病患投于斥责目光。
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近到能看清那双沉寂瞳孔中的不知深浅,近到能感受到呼吸张合间的晦暗不明。
“你——喜欢的人?”舒漠阳略歪头,并没有一贯的轻慢嘲讽,缓慢复述着他说过的字句,“让你犯贱,慕强,斯德哥尔摩,或者就是沉迷美色,稀罕脸和身体的人?”
像是认真询问确认,更像猫甩动尾尖上那缕茸毛撩拨过手心,让易木石喉咙哽住,头皮发麻,浑身僵硬。
他死死盯住那单薄无血色,仍勾线诱人的嘴唇,欺身封堵上去吸吮辗转,是唯一的选项。
只有这样,才算言行合一顺理成章,刚才说出的喜欢,才像货真价实。
而不是病急乱投医的权宜之计,蚍蜉撼树,慌不择路。
脖子上皮肤微凉触感,后颈椎骨被五指紧扣住,冰水滴落背脊的战栗,易木石总觉得下一秒会听到咔嚓一声,脖子如麦秸一般被轻易扭断。
他像没头没脑的兔子,自顾自撞进某种大型猫科动物栖息的牙口之下,即使这掠食者正慵懒翻躺,露着柔软的肚皮,舔舐粉色的肉垫,依然能看见隐藏其中锋利寒爪上的血渍。
舒漠阳却只是用力,强硬撬入加深了唇舌纠葛,气息灼烧沸腾。
恍然间易木石回到那个被命运撕扯的夜晚,这个男人刺激他的感官,玩弄他的尊严,笼罩他的生死。
那不只是性,而是支配。
易木石手抓在男人肩膀,猛然将人推倒在身后桌上,粗暴动作带来肉体撞在厚重木制上的闷响。
舒漠阳完全没任何抵抗,顺从着动作浅淡笑道:“你跟只发情的母猫似的。”
“你才发情!”易木石气息不稳先骂回去,又觉得不对,“你才母猫!”仍不解气,偏头一口咬在男人光裸耸着的肩头上。
“哎,嘴别碰到肩膀”,舒漠阳突然叹口气,“那是道歉的意思。”
“啊?”易木石正诧异,门从外面被敲响。
“旗主,那个人运到了,就在大厅。”
“行了,我知道了。”舒漠阳冲外回了一句,又转向易木石,“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快什么?”易木石挺直身拉开距离,心底是从剑拔弩张紧张中脱身的轻松,脸上仍绷着保气势不泄,“这边连个保险套都没有,你不怕硬来受伤我还嫌麻烦。”
“也是”,舒漠阳点点头,“你就算不射进来,也总弄得到处都是,擦不干净,还不让我洗澡。”
他话说的坦然自若,人已往门口走去,方才那些情欲旖旎剥离的一干二净,把易木石独自抛在面红耳赤,腹下邪火流窜中。
“深谷医师”,正要开门的舒漠阳回头看向他,“你普通的诊疗费怎么收?”
“什么意思?”
“想请你帮我看个人”,舒漠阳笑了笑,“不是每个病人你都让他拿身体付吧?”
易木石梗了梗脖子,正色道:“是有人受伤了?”
“不确定”,舒漠阳拉开门走出去,“你跟我过去。”
“等一下你——”衣服没穿。
易木石不假思索抓起搭在椅背上的上衣快步追过去,外面守备的人,目光打量着他毛细血管爆裂的嘴唇和手里拎着的衣服,眼神就像看夜总会下班的舞女,明晃晃的调戏和幸灾乐祸。
如果大喊一声,是你们旗主张开腿给我随意上的。
易木石思忖,这些对舒漠阳奉若神明的人会作何反应?不相信,同情的把他扭送精神病院,相信了,千刀万剐把他凌迟处死。
跪着死还是站着死,他妈的死的都是他。
舒漠阳,总像是完好无损,无坚不摧,即便事实上是截然相反。
正午日耀,自头顶直刺而下,无处躲闪的炫目。只是阳光再强,依然穿不透走在前面那个人冷郁的影子。
大厅地面铺满暗色大理石,冷清映出铁闸狗笼的纵横杆栏,里面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男人,抬头一脸愤然。
易木石心头一跳,无端将这个看着二十上下的男人与之前影像里被围困其中的舒漠阳身型重合。
再走近细看这男人其实相貌寻常,只是五官轮廓和表情里与舒漠阳有几分神似,远没有后者的凌厉深邃,惊心动魄。
“你逃什么?”舒漠阳抱臂站在笼前,居高临下道,“你不是凡事都听程零羽的命令?”
“少跟我提他”,男人咬牙切齿,“你不是已经拿到天网了么?还非要把我弄来干什么?”
“天网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舒漠阳漫不经心说话,垂落视线不动声色在男人身上来回打量,“之前借给他用,现在他把你当租金付给我,你这个主人,可不怎么把你当回事。舒凡非,狗当久了,不会做人了?”
“我不叫那个名字”,男人冷冷道,“从你赌输了,就再没那个命比草贱的人。”
易木石没细听他们恩怨纠葛的对话,习惯性以医生角度审视,很快锁定在男人情绪激动下,一只毫无生机反应的眼睛。
“义眼?”
舒漠阳歪头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点头。
“看上去就已经很长时间,这方面我能做的有限,如果是要——。”
“不是眼睛,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处?”
两人说话间,男人突然探身手抓住铁栏,抬脸瞪着舒漠阳,颤声问道:“舒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