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深度
许修恒眼睑深邃,鼻梁挺立,唇薄线淡,天生冷峻疏离的相貌。
此刻闭眼侧躺在床,背后暗黑吞噬,面前迎撒微光,看在应双戒眼里,有种色调周转的漩涡氛围。
简直是沉迷美色啊,应双戒唾弃自己一句,换个坐姿,躬身受伤手臂架在腿上。上身前倾,视线移到许修恒搁置身旁的手掌。
骨节分明,手筋凸显,修长手指前端自然微蜷的弧度,指缝间敞露的空隙,神似——面对他曲张双腿的坐姿,承受几次进出就后腰颤动,喘息仰头,喉结滚动暗哑呻吟。
操!什么毛病?对着人的手也能意淫!
更深唾弃同时,目光覆到胸前——难过到想哭,被毯子盖住,轮廓都看不出来。
上移到脖颈,白衬领口纽扣紧锁,陷在锁骨中间的凹处。
遮这么严实干什么?你整个人遮进防空洞,也挡不了我脑子里的挖掘机。
应双戒悄无声息摸进一步,鬼鬼祟祟捏起手指,还没碰到扣子,许修恒已睁眼直对上他,里面没有一丝朦胧睡意,清冷森然。
“呃,我没想别的意思”,应双戒尴尬抿下嘴,“就是你松开一点,睡得更好。”
“回去坐着。”
“哦”,乖乖退到原位,应双戒不由问道,“你今晚是考察,还是根本就没法睡着,如果我让你放不下心,那就调换——”
“不是因为你”,许修恒淡然说道,“新环境,新任务,会让我想很多。”
“吓死我了,真怕你把我换掉”,应双戒松了口气,“不过你需要休息,要不我给你数个羊,唱个催眠曲?”
许修恒冷淡讥诮:“你以为我多大?”
“我知道啊,跟我和双逸同年的,2032出生的七舰第一代嘛”,应双戒突然想起什么,“2046成年典礼你代表宣誓,全舰直播,我看过的,就是有点记不清,让我搜一下。”
同行状态黑圈T2032791,申请搜索七舰一代成年庆典发言视频,空间占比:忽略不计,风险:无,选择:拒绝;允准。
拒绝。
“哎,许少校,别这么小气,我就看一下。”
“你那时还不到十四,提前登舰了?”
应双戒笑了下:“提前不少,我跟双逸,七岁就上来了。”
“为什么?”
“我们的妈妈,高丛容医生,39年支援疫区,没回来”,应双戒眼中怀恋温和,“她去之前就通知应上将,那时还是应中校,来接我们,比老爸靠谱多了。双逸的名字是她起的,双双安逸,多好啊,我晚出生三秒,就是老爸给起名字,因为害他戒烟戒酒,就叫双戒。前者是对未来的期许,后者是对过去的怨怼,格局胸襟,高下立见吧?”
应双戒沉浸过往不自觉朗笑出声,见许修恒定定看他,摸下鼻子,略微窘迫:“我话是不是太多了?”
床上的人折下手臂,蹬腿翻身面朝里,盯着黑暗,毫无睡意。
抵达苍穹第四日,亭云寄带其他三人陪同许修恒去指挥部开启交接。
杨帆轮休,走进公共机械配件室,发现有人在用焊接枪时,不由几分惊讶,赐能的便利强大,几乎早淘汰了电火能,一颗细沙大小的赐石,就足够手环运作两百年。
但看清是应双戒,好奇转为鄙夷不客气:“你来这里干什么?”
应双戒低头归位起工作台摊满的工具,随意晃下手环:“T字头的,来这里不应该么?”
“可惜军号不能回收,我们工程组的耻辱。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应双戒平和温吞:“这不是在收拾了么?”
有条不紊的拆卸,让杨帆不由注意到焊接组装的器件,只有雏形,质朴简洁,却有种给予强迫症舒适感的平稳均衡。打散回一堆零件,有点……可惜。
最后三个主件,六角螺丝相连,徒手扭转简单,但应双戒却不像其他人,从下用拇指和食指,而是手腕吊悬在上,垂下食指和中指,拨转灵活,眨眼搞定。
极其自然操作本不起眼,杨帆内行知道,若遇狭窄缝隙这有多实用,但此刻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这手法,他曾经见过。
应双戒已经离开了,杨帆却根本没心思继续呆,急火火返回宿舍,独自一人打开手环,寻找十年前那段残破影像的备份。
他跟亭云寄是发小邻居,两人一同登舰兵役的第四年,亭云寄差点丧命于青鸟舰规划重建的一场寻常爆破任务中。
是十八岁的亭云寄自己记错撤离路线,也是监管负责人疏忽大意,逐段爆破中他被气浪掀翻压在石板下,身边是十分钟后引爆的炸弹。
手环故障,无法求救,绝望时有个戴防毒面具,手拿热传感的半大小孩,神经兮兮救了他。
病床前杨帆就忍不住啐嘴:救命恩人,你骂人家神经兮兮?
亭云寄搬着石膏腿坐起身:我叫他赶紧跑,你知道他怎么说?跑是来不及跑了,试试拆吧。我问他拆不掉怎么办?他说,没事,生命都是宇宙大爆炸后才孕育而生的。
受损手环里录像时断时续,最清晰就是少年双手从上插下拨转螺丝,以及最后定格时模糊不清的右下角尖,隐约是手环细小难辨的最后三位数,161。
后来两年里,亭云寄笃定这少年大概率跟杨帆一样属工程组,隔三差五催他帮忙打听,寻找恩人的欢乐之旅,在兵力折损过半的四舰陨落,流离失所的双子事件后,霍然打下了终止符。
交接伊始,负责十四区五年的刘上校就掩饰不住疲倦,已经深可见骨的黯淡:“许少校,有两件事,保密级别仅限你本人和你的近卫副官知情,第一,这七年,没有再找到任何新的赐石补给,始终在消耗双子左舰的留存,第二,半年前开始,前沿勘查小队出现失联失踪事件,最初一起怀疑是探测舰故障,但后来陆续发生,搜救无果,只能全部暂时终止,等待上级指示。”
第一天交接结束,走出指挥部时,亭云寄突然低沉开口:“就算现在这样,我也绝不会认可应无声当年的选择。”
许修恒语气平直:“我什么也没说。”
亭云寄冷笑:“你护着应双戒,还不够明显么?”
“把他当普通士兵看,就是护着他?”
“普通士兵?他也配?”亭云寄讥讽道,“等他逃跑把整队全卖了?”
“他逃跑就能把整队都卖掉”,许修恒淡然疑问,“他在队里位置这么重要?还是你觉得未来有一天,我们的命都会握在他手上?”
“我只知道”,亭云寄眼中狠戾,“但凡我活着一天,都不会让他好过。”
难以置信下,杨帆再三确认,难怪他几乎翻遍所有军号结尾161也找不到,因为上下颠倒,应该是,7,9,1,如果是2032791,年纪也完全对得上。
还有这些年,图像捕捉分析长足进步,已能从防毒面具眼窗反射,计算比例,拼凑补足出图像,打破了杨帆最后一丝幻想。
那张面孔,更稚气欢快,更跳脱肆意,更眼润瞳亮,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应双戒。